他突然呛咳出声,控制不了地一声接着一声,咳得脸颊和眼眶都红了,咳得心口泛起阵痛。
他无力地撑着膝盖,在清寂的晨光里,痛得直不起身。
后面几天,程在野过的很恍惚。
他走了一遍曾经带姜守言去过的所有地方,顺着那条开满绣球的小道,走到了原野的尽头,躺在那片在山头,看了天空很久。
他从来不知道蓬塔德尔加达的航班有那么多。
后来他也成为了乘坐那些航班的一员,只是落地里斯本机场好像并没有让他感到安稳。
他依旧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直到站在卡斯凯什的房门口,看到放在挂篮里的钥匙。
是他和姜守言拖着行李箱离开那天放进去的,姜守言锁了门后把钥匙给他,程在野顺手放进了挂篮里。
似乎没想到他这么随意,姜守言沉默了会儿问他,掉了怎么办?
程在野说不会的,而且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值得被偷。
等他走进房间后,又发现这句话说早了,姜守言床头那朵木雕玫瑰不见了。
程在野站在床边,看了那个空了的圆台很久,突然觉得有点疲惫。
他撑摁了下太阳穴,平躺在床上,看到了天花板上的蝴蝶。
—也谈不上喜欢,就是之前里斯本的卧室天花板上有蝴蝶贴纸。
—可能每天睡前盯着看习惯了。
程在野耳边回响起姜守言的声音,他想姜守言睡不着的时候是不是会盯着天花板数这些蝴蝶?
他最终没数清到底有多少只蝴蝶,意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
他躺在姜守言的床上睡了很沉的一觉,一直到玄关传来敲门声,他才突然惊醒过来。
窗外的天隐隐有点黑了,程在野带着没完全醒过来的困意拉开了门。
门口的小哥似乎是见这么久没动静以为没人,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对上程在野的眼睛突然愣了愣。
“(有事么?)”程在野开口问。
这回那小哥脸上怔愣的表情更明显了,举了举手上包装好的干花向日葵,说:“(不是这家做的干花么?订单主人说今天五点送过来。)”
程在野视线顿在那束向日葵上,突然问:“(今天多少号?)”
小哥答得很快:“(22号。)”
程在野像是才反应过来,接过了他手上的花,从兜里摸了半天没摸到钱,又对他说了句抱歉,转身回房间去找纸币,最后拿着那束干花走到沙发前的地毯坐下。
橙黄色的余晖透过客厅窄小的窗照进来,程在野坐在那片光里回头,沙发上却不再有那道睡着了的身影。
他又偏过脸去看放在茶几上的向日葵。
是他叫人送的,只是他最近过的太过恍惚,忘记了时间。
在他明确了父母回国日期的当天,他就迫不及待和花店预定了时间和地点。
程在野当时想的很好,他太想带姜守言回家了,但又怕直接说姜守言会不自在,所以想用这束向日葵提到母亲的花园,进而提出带他回家看看。
姜守言虽然外表看起来冷淡,但他内心很柔软,只要他稍微撒个娇,再装得可怜一点,姜守言肯定会答应的。
只是现在……
程在野突然觉得脸颊一热,他盯着电视投影屏里眼眶通红的自己看了很久,又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后颈。
眼泪滚烫地滴到了手背上,他睁大眼睛,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那天晚上,姜守言在哭。
*
程桐下飞机是在22号,比原定的23号提前了一天。
她一回家也没急着休息,而是去超市买了点明天可能需要的东西,又和程父一起挪动了家里的摆设,让布置看起来没那么冷淡尖锐。
最后她回书房找出来她在北京的大学任教拍过的毕业照,一张一张翻过去,找到了姜守言的名字。
然后又翻回来,对应着去看照片上的人,随后点开程在野的微信朋友圈,对比去看那张封面照片。
青年的眉眼要比之前更温和了一点。
程桐嘴角不由得勾起了笑,书房门突然被敲响了,她抬头说了声进,程父便端着杯咖啡走了进来。
“在忙吗?”
程桐的书房很大,打了三面墙的书柜,摆放了各种语言的书籍。她工作和生活分的很明确,就算是程在野想要进出她的书房也需要事先经过她的同意。
程桐把毕业照递给他,说:“在看姜守言。”
程父也找了阵名字:“在野眼光真好,”他低头注视着程桐,说,“这点随我。”
程桐抿了口咖啡,站起来:“时间还早,我去花园挑点花。”
程父吻了吻她的额角:“好,晚上想吃什么?”
程桐拎着向日葵走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能在园子外的长椅上看见程在野。
他低着头弓着身在抽烟,烟雾绕在他脸前,状态说不上好。
“Zephyr。”程桐边叫他的名字边往长椅边走。
程在野突兀抬头,下意识摁灭了手上的烟。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
程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余晖映在她脸上,岁月沉淀在她优雅的眉眼之间。
程在野挥手散着面前的烟:“不是说明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程桐说:“明天有点赶,怕来不及做准备。”
她是知道程在野的,说明天回肯定就踩着他们前后脚进门的时候带人上门了。
她看着程在野突然暗下去的眸光,以及红得确实不太正常的眼皮,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程在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安静了很久才继续开口。
“他……”程在野顿了顿,有点无语伦次,“好像生病了。”
程桐皱眉:“什么病?严重么?”
“心上的,”程在野眨了眨眼,说的困难极了,“他之前好像不想活了。”
程桐突然沉默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的,他跟你说了吗?”
程在野摇头:“他给我留了东西,让我知道了。但我醒过来他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问,我怕他受到刺激。”
他至今还在后怕,那天姜守言站在断崖边,如果他没有赶回来,如果他拽得稍微晚了一点,程在野不敢细想。
程桐很轻地叹了一声,开口说:“在野,他在给你做选择。”
程在野有点迷茫,他最近大脑混沌得快坏掉了,睁眼闭眼都是姜守言,根本空不出其他区域去思考。
“他明明可以直接跟你说,跟你坦白,你们在热恋,你肯定愿意接受他的一切,但他为什么不愿意?”
程在野静止了。
“我曾经翻译过心方面的相关书籍,”程桐放下手里的向日葵,坐得微微往后靠了一点,“我也为此阅读了很多资料。”
“相较于给他们框上疾病的定义,我更想说的是他们是一群温柔、残忍又强大的人。”
“他们对别人温柔,对自己残忍,又很坚强地独自一人熬过了那一段又一段崩溃绝望的时候。”
“他应该没有给你看过他糟糕的一面吧?”
程在野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开始痛了:“他在我面前哭过。”
“在野,你得明白,生病的时候他们的思维方式就已经跟普通人不一样了。”
“就好比出去吃饭,如果是你,你只会思考餐厅选在什么地方。但对他们来说,从床上下来就是很艰难的一步,他们会想出门要穿衣服要穿鞋,要洗脸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人,还会想到底该坐什么交通工具……就算在脑子里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好了,只要走在路上,有人的目光稍微在他们脸上停留得久一点,他们都会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特别糟糕,然后陷入自己制造的恐慌里。”
程在野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程桐却突然在这个时候转移了话题:“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守言吧?”
程在野猛地偏过头。
程桐笑了笑说:“第一次应该是五六年前?那段时间我还在北京教书,你爸爸打电话给我说你难得那么有孝心,每年夏天放假都回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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