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在野紧随其后,却被反锁在了门外。
他抬手想敲门,又在瞬息间放下了手。他一直以为姜守言离家越近越排斥,是他还没有做好把自己完全摊开给他看的准备,毕竟在家和在外面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家是一个让人觉得放松的地方,他没办法时刻紧绷。
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姜守言看起来更像是应激。
为什么会应激?
程在野走到客厅,摁开饮水机的按钮烧热水,又捡起姜守言扔到地上的被子,放到沙发上。
沙发上放了个小枕头和堆成一团的薄被,程在野莫名有种直觉,姜守言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睡在这里。
为什么不愿意睡床?
程在野紧皱着眉,虽然知道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就踏进房间是很不礼貌的事,但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周健曾经问过他,姜守言的创伤是什么,程在野一片茫然地说他不知道,但现在走过一间又一间房,他在最后一间看到了。
程在野抿着唇角站在床尾,面前的墙上挂了一张遗像。
相框里框着一个老人,老人正对着床,笑得非常和蔼。
姜守言只吐出来点酸水,从胃到嗓子眼都一片灼痛,他跪在地上撑靠着洗手台缓了一会儿,偏头看到了玻璃门外若隐若现的身影。
姜守言撑起身,用水漱了口洗了脸。
镜子里的姜守言脸色苍白,眼眶带着没消下去的红,他用毛巾擦了擦脸,转身扭开了反锁的开关。
咔哒一声,姜守言没拉开门,而是重新靠回洗手台,站了会儿又觉得疲惫,顺着底下的橱柜,滑坐到了地上。
程在野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门的,卫生间空间不大,他叫停了程在野想往里进的脚步。
“你先别进来吧。”
程在野就停下脚步,在门口蹲了下来。
姜守言看见了程在野微红的眼眶,片刻后他挪开视线,扫视了一圈,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觉得这个卫生间大吗?”
程在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也跟着很认真地看了一圈,大概就五平左右。
程在野回:“不大。”
姜守言笑着说:“所以我在这里烧了炭。”
程在野瞳孔紧缩。
姜守言好像看不到程在野眼神里的痛苦,仍然自顾自地说道:“祁舟应该没跟你说这些吧,他不是个多话的人,那是在我去里斯本的前几个月,刚开始烟很呛,那种一点点窒息的感觉其实挺痛苦的,所以我还喝了酒……”
程在野突然冲了过来,紧紧抱着他,小声道:“够了够了……别说了,别说了。”
姜守言盯着头顶的光圈缓慢地眨了眨眼,他感觉自己手上像是握了把没有刀柄的匕首,刀刃扎在他自己身上,也扎在了想要抱他的程在野身上。
但他现在却并没有多少愧疚,他有点难受,也想让程在野跟着他一起难受。
“哦对了,”姜守言机械地说,“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我为什么要烧炭,是因为我外婆跳江了,她得了老年痴呆,她不要我了。”
人是有情绪的动物,哪怕他说的再机械,眼泪还是会控制不住往下掉,声音还是会一点点带上哭腔。
“我亲眼看到了她的尸体被捞上来,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尸体,”姜守言停顿了一下,压下了涌到喉口的哽咽,“第一次是我九岁那年,我妈吊死在了我面前。”
“所以你才会随身带着那枚戒指,把遗像挂在墙上,让自己连睡觉都不能安稳吗?”
姜守言愣了片刻,怔怔道:“你看到了啊……”
程在野连呼吸都带了灼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嗓音瞬间沙了下来:“姜守言,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第52章 长夜
姜守言没说话,他在脑子里钝钝地咀嚼折磨这两个字,他有点听不明白。
程在野把着他的肩膀,不可避免地想起重逢那天,姜守言靠坐在沙滩上,像一只安静趴在阳台上的猫。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程在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又垂下睫毛缓了一会儿,喉结很轻微地颤着。
“姜守言,那几个月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怎么熬过来的?
姜守言空茫地眨了眨眼,其实他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再睁开眼,看到的是祁舟那张脸。
他脑袋还是空白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边仪器滴滴滴吵个不停,他有些不舒服地蹙起眉,祁舟伸手取下了血氧仪的指夹。
祁舟什么都没问,只说还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后面还有两到三个疗程的高压氧。
姜守言不想住院也不想吸高压氧,他觉得没有必要。
祁舟黑漆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平静地叫了他的名字:“姜守言,你是我亲手抢救回来的。”
姜守言垂下眼,没办法再多说一个字。
或许是刚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一圈,他那段时间的心情很平静,还和氧舱里的另一个病友成了搭子,偶尔会在楼底下的小花园里逛逛。
后来病友出院了,再后来姜守言也出院了。
但出院了高压氧也还没断,祁舟生怕他会变成傻子,摁着他吸够了三十天的氧,期间姜守言申请了签证,处了外婆的后事,捧着骨灰盒回了老家,埋在了后山的地里。
这块地在他母亲死后就荒了,现在垒起了两块坟包。
签证办下来那天刚好到六月,姜守言靠在病房的窗边看着晒到花园里的太阳。
他因为一次突发性的晕厥又进了急诊,做了全套检查后只查出来了营养不良。
身后传来脚步声,姜守言举着他的吊瓶回了头。
祁舟今天调休,姜守言最近见多了穿着白大褂的祁舟,看着短袖长裤的他还有点不适应。
“结果都出来了,打完这瓶我是不是能出院了?”姜守言晃了晃手里的吊瓶,表情如常地问。
祁舟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和瘦削的脸颊,突然有了个其他的猜测。
不怪他发现的晚,姜守言实在太能藏了,除了那次爆发性烧炭后,他再没有其他的反常行为,乖乖地住院、吸氧,回公司上了段时间班,提出离职,交接工作。
或许每天见面真的很容易让人忽视许多外貌上的细节,也可能是工作太忙又或是心阴影过大,让祁舟没办法长时间盯着姜守言看,直到今天他才猛地发现,姜守言瘦了很多。
他这段时间的安稳和秩序更像是回光返照,交代后事。
“你……”祁舟见多了死亡,此刻却没办法开口把那个字说出来,只迂回道,“我们医院心科也挺不错。”
姜守言脸上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我没病。”
他似乎知道祁舟原话想说什么,笑着补充道:“我只是想死。”
祁舟看着他的笑容,在空调房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开始想办法劝姜守言去看精神科,姜守言嘴上还是那句我没病,脸上表情也很平静,照常出门,照常吃饭,没有一点消极的行为。
正常到让祁舟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那天听到的那句话是不是幻觉,是不是自己疑心病太重了,直到后来某天,他收到了姜守言发来的一张机票照片和很长一段微信消息。
他连呼吸都静止了,电话拨打过去提示对方已关机。
祁舟抿着嘴唇,一遍又一遍看着那段微信消息,姜守言从来没好过,他太过安静,安静到让人很容易忽略他其实一直都在承受痛苦。
他一次次崩溃又一次次重生,最后被遗像框进了长夜,再也走不出来。
脸颊突然被温热的指腹轻轻碰了碰,姜守言回过神。
程在野注视着他那双空洞流泪的眼睛,轻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姜守言,我们先换个地方住。”
姜守言有点反应不过来,顿了许久才艰难地问出三个字:“为什么?”
程在野:“因为这个地方让你感到难过,让你觉得不舒服,你需要先换个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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