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很脆弱,人是可以伤心致死的。心脏并没有那么强韧。
屈向北着急地观测着路况,担心唐誉那颗心脏的状况,也担心着白洋胸腔里的状况。如果唐誉心口的伤口止不住,那心脏破裂这种事也很有可能发生在白洋的身上。
运送唐誉的救护车比他们要快,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在抢救室里了。白洋跌跌撞撞地跟着北哥一路跑,兜里的铃铛也跟着跑了一路,响了一路。他时不时揉揉眼睛,看谁都像看死神,他觉得死神就在这个走廊里,等着最后时刻给他们最后一击,收割唐誉的人头。
抢救室的灯大亮,他们只能在这里。
白洋不敢凑过去听唐誉的状况,唐誉就像照妖镜,总能反射出他藏匿的胆怯,剔骨刀一样把他剃干净。但是医生的声音太刺耳,不讲道理地让他听到了,什么“心跳停止”,什么“微弱”,什么“呼吸暂停”,什么“急需输血”。
唐誉是什么血型?白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我们会尽力抢救,家属请跟我过来。”医生这时候说。
唐禹捏了捏爱茉冰冷的手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25年前他就在抢救室外签过,儿子的病危通知单比雪花还快,现在他仍旧可以签,没关系,和死神讨价还价这种事他熟。他曾经以为自己为儿子签下的第一份文件是出生纪念册,但事与愿违,没关系,他可以签,给多少都可以。他宁愿签数不清的病危通知,也不可能在死亡通知单上落笔。唐誉不能走在自己的前头。
他整了整领口,朝着爱茉点了下头,紧随其后跟住了医生。
唐爱茉已经说不出话来,脑海里都是唐誉那声“妈妈”。唐弈戈扶着她坐下,她坐立不安,刚沾了一下椅子又站起来,执意地等在急救室的门口。
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等候,借着惨白的灯光,白洋把这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看了一个遍,每个人脸上都有唐誉的影子,他看谁都挺像。几分钟之后他走向了唐爱茉。
唐爱茉怔怔地回看着他。
白洋拿出了那串金猪铃铛,放在了唐爱茉的手里。这是我妈妈给我的,现在我给唐誉的妈妈。
唐爱茉一路上都没落泪,这一刻攥紧了掌心,靠在抢救室的门框上泪如雨下。
白洋看不得这场面,他得出去喘一口气了,他本能地怀疑着医生的判断,唐誉不可能心脏停跳,也不可能没了呼吸。开玩笑呢,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啊。你现在和我说唐誉的心跳图是一条直线,我就把你打成一条直线。
屈向北不放心,默默地跟在白洋身后。白洋变成了游魂,从医院的急诊部游荡到门诊部,穿梭在人间,可是对人间又没有任何的兴趣。他去了一趟医院门口的超市,买了一盒烟,又回到医院的中心花园,找了个横椅就坐下,开始卷打火机。
蹭,火苗卷出来,点燃了他的烟。
白洋的手哆哆嗦嗦,无意间抖掉的烟灰比刻意掸掉落的还多,右手一口一口往唇边送,一根接一根,没有要停的意思。左手拿着手机,反复搜索着一句话……
[喝了百草枯能活多久?]
最快1到4天,中度2到3周,死于呼吸衰竭。
白洋又吸了一口烟,这次没再拿走烟。他紧紧地抿着烟嘴,看着中心花园的人工湖想了想,平静又平淡。目光开始悠远,又在他的意志下拉回来,白洋再次拿起手机,给房屋中介发了个消息。
[那套房子你帮我租出去吧,价格还按照以前的,永久出租。我给你一个新联系人,她是我妹妹,以后房租给她,以后有事找她。]
冥冥当中,唐誉又感觉到了冷。
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光亮而雪白,就是很冷。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朝着唯一的那条路而去。路没有尽头,却有影子,他无知无觉地走,看到了人才停下来。
路的尽头,站着他熟悉的太爷爷。
第124章
太爷爷么?唐誉好想他。
他朝着老人的方向奔跑,可是又怎么都无法靠近,总有一段路程他赶不上。脚步从一开始的沉重变成了轻巧,身体没有重量,他朝着朝思暮想的家人过去,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呼唤他。
也就是在这里,唐誉发觉他的耳朵好了。
他很肯定没有戴助听器,也没有戴人工耳蜗。耳朵上挂东西已经成为唐誉最熟悉的感觉,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耳朵就没有空着过。
如果空着,世界就变得很无聊。可是不空着,他仍旧听不到许多动静。
太爷爷是个大嗓门,每次说话都超级大声,接自己下幼儿园的时候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喊,生怕自己听不到似的,喊得铿锵有力,喊得掷地有声。唐誉就从很远的地方开始往家人的方向跑,跑啊,跑啊,就跑到他们身边去了。
可是现在为什么跑不过去呢?
唐誉很是疑惑,所以他更想过去了。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和太爷爷说了,估计一说就能说好久,说到嘴皮子发酸。太爷爷您知道么,我二年级的时候身高和发育就赶上正常水平了。这是您最担心的事情,对吧?我都知道。因为自己早产,您最担心的就是我跟不上同龄人,毕竟幼儿园时期的我就比同班要瘦小。
您不知道吧,我小学毕业的时候还是优秀毕业生呢,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您能在就太好了。
我和小舅舅他们上了同一所高中,但是他们都比我年级高,我一直都是这一堆孩子里面最小的那个弟弟。那个小时候就爱搞机械比赛的陆卫琢啊,他从初中起就带着他自己的站队出国比赛了,一直到高中,拿下了国际大奖。顾老爷爷是不是还生气您不给他撞88下?拥川哥说那是他装的,其实他根本就不生气。鸽子还是不爱吃饭,石头哥闯祸了,去国外读研才回来,梁忞陪着他姐姐呢,柔柔姐……
反正,我们都挺好的,我已经研究生毕业了。
唐誉迫不及待地赶路,生怕赶不上。太爷爷是在他刚刚上小学的时候离世,他没能看到重孙的毕业和升学,所以唐誉要一一讲给他听。
还有,爸爸妈妈,二大爷二大妈,这些人的事情,太爷爷一定也很想知道。
最重要的是,唐誉想要让太爷爷放心,在陈念国的面前自己撑住了,没给唐家丢人。家里人都很好,没有一人出国,出去读书的也全部回国发展了,没有一个人忤逆您的话。您说建设新中国,中国的发展太快了,您走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中国发展成什么样。
有互联网,有各种战略项目,有高铁,有登月……您曾经畅享憧憬过的都在视线的路上,您亲历过的战争没有重燃,国土完整,列强不侵。新中国已经建设得……很好了。
没关系,现在我来了,我有太多太多的时间,我都讲给您听!
唐誉朝着光亮中的太爷爷奔赴,奔赴这一段不知尽头的路程。他呼喊着,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边喊着“太爷爷”一边跑,他觉得自己在缩小,一步步一步步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今天没什么不一样,幼儿园放学了,刚好要回家。
看到太爷爷抬起手的那一刹那,唐誉笑了,太爷爷来接他。他只需要再一步就能投入到长辈的怀抱里,他已经什么都看见了,那年金慈寺山顶上撞钟的老人,每撞一下都祈愿一次,望重孙唐誉今生平安。
还不知道何为“平安”的自己,已经得到了家里的庇护。
只是太爷爷的手臂没有像从前那般展开,没有作出要拥抱他的姿势来。唐誉有些疑惑,而后就看到那高高抬升的手往外摆,无声却有力地摆动着,一下是一下,和当年撞钟一样的果断。
回去,回去。唐誉看懂了手势的含义。
每个声音都在他脑海里,他仿佛站在一扇门之外。而太爷爷是唯一的阻力,全神贯注地拒绝他再次往前,哪怕半步都不行。他从来没有轰赶过自己,哪怕唐誉小时候不懂事,爬到他肩膀上去闹,太爷爷也只是笑着站起来转圈圈,把他逗得咯咯笑。
但这一次明显不一样了,唐誉第一次察觉到……太爷爷不高兴。
他生气了,手臂挥舞得幅度很大,好似费尽心思要让唐誉看懂。老一辈和重孙代没有交流,处于通讯全无的真空,但老一辈的姿态就是那么坚决,不让他再走,要让他停下脚步,再掉头。隔着那一道门,他牢牢地守住了门框,他成为了一道生与死的屏障,要把唐誉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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