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走下木板,知府已一脸笑意的快步迎上来。
三四年前,他还从不知道泉州有顾季这号人。如今顾季虽只是寄禄官,但与他同品秩,又是官家眼前的红人——要知道,圣上可是连给他发了几道旨,立刻汇报顾季行程!
知府万万不敢怠慢,即使丝毫没有提前准备,也从各大酒楼拼了一桌盛宴出来,硬把顾季拉去家中接风洗尘。雷茨作为顾季之妻、秋姬作为随行人员也在受邀之列。甚至连水手们都能携带家眷来享受好吃好喝,尽显朝廷仁德。
听说有水手遇难,知府当机立断发下抚恤。推杯换盏中,再顺便暗示顾季在赵祯面前帮他美言几句。
盛宴直到半夜才结束。
顾季、雷茨与顾刚共同乘马车回家。
吹着冰冰凉的夜风,顾刚偷偷瞟了雷茨好几次,但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顾季知道伯父在担忧什么。
牵着鱼鱼的袖子走下马车,顾季正见久立在门边、焦急等待的顾母。
猝不及防,六目相对。
顾母惊叫:“她是什么人?”
婆媳
在鱼鱼张嘴胡说之前, 顾季连忙抢先开口:“您不记得他了?”
顾母本来听说顾季回家,心中无比欢喜,早早等在门口。没想到突遭噩耗。
她当然记得。自从儿子把这个番邦女人带回家来, 她没有一天不痛心疾首。本以为这女人能死在海上,或者儿子玩腻了就扔了····没想到怎么还带回来了?
家门不幸啊!
看着顾母含恨泣血的眼睛, 顾季深吸一口气:\"我们已经拜堂结婚了。"
成婚了?
这番邦女人,莫非还能当正妻不成?
不光是顾母,丫鬟们都惊呼一声。
顾母眼前一黑, 差点软绵绵倒下去。还是丫鬟将她扶住, 才避免了狗啃泥的惨剧。她苍老的手直直指向顾季, 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阿季, 你真是伤了娘——”
“好了!”
顾刚一声厉喝,制止母子俩的纠缠:“有什么家事明天再说, 大门口闹来闹去算什么样子?”
“真是让人看笑话,都回去!”
一家之长的威慑强行打断了顾母的撕心裂肺,众人只得悻悻散去。
第二天,顾季醒得很早。、
虽然是冬日里, 但鸟雀的叽喳声却好似响在耳边,吵得人睡不得懒觉。明晃晃的天光透过窗纸射进来, 一轮太阳清清爽爽的挂在枝头。天气似乎有些冷,裹着锦被搂着鱼鱼,似乎才有一丝暖意。
远处,依稀可以听到孩子们起床后的笑闹声。
顾季的宅邸尚未完工, 他们也随顾氏母女一同暂居在顾刚家中。顾刚家空间有限,四人必须挤在同一个小院中。顾母住正房, 顾念住西厢,顾季和雷茨就在东厢房暂居。
他们隔壁的院落住着顾刚的儿子。
顾季披衣下床, 听到门外顾母的谈话声,以及丫鬟仆役忙忙碌碌的脚步。
回头看一眼熟睡的鱼鱼,顾季心想,母子关系总比婆媳关系更好处理,于是推门而出去找顾母谈谈。
“阿季。”
见到顾季起床,顾母倒没了昨日的火气:“你看看,这些东西该搬到哪去?”
院落中正有十几名仆役,往倒座南房中搬箱子。
这些箱子都是从阿尔伯特号上运下来的金银货物,昨日暂存在顾刚家中。但是这些箱子贵重无比,还包括无比珍贵的希腊火。万一有偷窃丢失,脑袋丢了都不够赔。
因此,顾刚分了几十人去看守仓库。仆役们生怕担责任,整整一夜连眼睛都不敢合,一大早就赶紧把箱子给顾季送来,让他自行处置。
“真是的,说什么都要抬过来····”顾母小声抱怨。
“无妨。”顾季点了点数目和封条,确认无误后便让仆役们寻空房间放了。
反正雷茨守在此处,只要他不监守自盗,谁都不可能抢走。
素面布鞋不自觉的踏着石板,顾母监督仆役往里搬货物,心中却满是顾季和雷茨的婚事。
她状似不经意的指向一个箱子:“阿季,这里面都是您赚来的铜板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随手将箱子打开。
“呀!”
顾母捂住胸口后退两步。
竟然是一箱黄金!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多黄金!
顾季笑道:“母亲,西方不用我们的铜钱。”
顾母反应了几息,才意识到儿子是什么意思。
这一箱箱,难道都是金银?
几乎有些呼吸不畅,顾母用力摇晃着儿子的手臂:“阿季,你糊涂呀!”
“你如今是鸿胪寺少卿,又有这么多财宝金银,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给你!”
“偌大一个泉州,哪个贵女你配不上?就算是那泉州知府的女儿,岂不也是随你挑?”顾母涨红了脸:“你知道她们的嫁妆有多少,足足几千贯呢!人又温良贤淑,娶进来祖上有光啊。”
“要是你不喜欢她们,拿这些钱再纳几房美妾也好呀。”
“寻那些好人家的女儿,要好生养好拿捏的,你父亲只有你一个独子,给顾家开枝散叶还得靠你·····”
“等等。”顾季被问得脑仁生疼,想骂又骂不出口,强行止住顾母的哭喊:“您没和哪家姑娘定下婚约吧?”
“没有。”顾母闭嘴。
倒不是她不想,只不过顾季航海两年未归,谁知道回得来回不来?
没人敢把女儿提前许给顾母。
“那就好。”顾季长舒一口气。
“你和娘说实话,是不是真的娶她了?”顾母眼含泪花:“现在有几个人知道,能不能休了她?”
“她不能留啊!”
“万万不可。”顾季装出一副严肃恐惧之态:“女皇亲自赐婚,要是我把他休了,官家知道,要杀我的头!”
顾母虽然不知女皇是什么,但被“杀头”吓住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意识到儿子不可能离开番邦女人,甚至连纳妾都不被允许之后,顾母悲从中来,竟然不顾仆役们还在来来回回,坐在地上边哭边骂。
“杀千刀的,毁我儿子前程,怎么非要榜着阿季啊——”
“娘!”顾季咬紧牙关,强行把顾母从地上拽了起来。
顾母看着顾季阴沉的脸色,半晌后才意识到,儿子竟然也和她不是一条心。
“狐狸精!”她痛哭。
外面吵嚷声将雷茨叫醒。
鱼鱼刚刚披衣走出房门,就听到顾母骂他“狐狸精”。睡眼朦胧中,雷茨想起顾季曾和他讲过,狐狸精用于形容魅惑漂亮、惹人怜爱之人。
瞬间,鱼鱼对顾母的好感油然而生。
真是好人,一大早就夸自己漂亮!
顾母望着鱼鱼春风得意的样子,更是咬碎一口牙。
呸!休不了妻?
她一个无亲无故的番邦女人,穷酸又莽撞,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就等着受她的磋磨吧!
可得让她好好学学怎么侍奉婆婆!
正当几人说着话,最后几个箱子也抬了上来。与前面装货物朴素沉重的大木箱不同,这十几个箱子刷着平整的银漆,边角金银装饰,镌刻繁复古雅的图案,像是番邦来的贵重东西。
如此贵重的东西却没锁,也没贴封条。
顾母看得眼都直了,她悄悄问:“这也是你赚的?”
顾季道:“哦,这是雷茨的嫁妆。”
顾母咬紧嘴唇,半晌才意识到顾季在说什么。嫁妆?这么多她当年出嫁时,可只有小小的一个樟木箱····这番邦女人还这么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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