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角落围观的瓦奥莱塔, 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直穿灵魂的刺眼,他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只能勉强从指缝中看出发生了什么。
融化!一切都在融化!
像烈日遇到初雪, 像大雨覆盖沙漠, 像藤蔓爬满墙壁, 过于炽热的光明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彻底的消融——
城池消失了,不,准确来说是以城池为中心的一大片土地凭空消失了。
一片荒芜上,光芒散尽,才叫人看清——那哪里有什么羽球光球,分明是一只圣洁的眼睛。
一只光是让人看着,就想流泪跪拜的眼睛。
此刻的原一终于明白瓦奥莱塔为什么会这么忌惮自己, 因为如果忽略这东西的属性,某种程度上这东西似乎和自己差不多。
一位天使, 在遥远的文明上,召唤了自己信仰的神明,而那神明——
是我的同类。
原一清晰的认识到。
在穿越后,原一其实对人类身份的认同并不算高,他记得自己叫原一,应当是个人类,但实际上,如果摒弃之前的思维,以穿越后绝对冷静的邪神视角去回望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他其实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
面对饥饿,原一会忍受,哪怕再饿也能控制住进食的欲望,尝试一个又一个可以接受的食物。
可如果换做邪神,早在祂感到饥饿的那一刻,就会将见到的所有人异化为眷属,成为醒来后的第一餐。
同样,原一会喜欢玄幻侧的卫桥,甚至会让阿斯托克去救他;但邪神不会,邪神只会贪婪地注释着命运之神,等待自己正餐上台。
说起来很好笑,那些束缚着原一不“自由”与“肆意”的道德,其实已经成为原一对自身的锚点,如果抛弃了理智和人性,原一甚至无法凝聚成人形,甚至连名字也终有一天会被抛弃在本能的饥饿中。
眷属香味的诱惑,人类宛若蚂蚁似的劳作与争斗,正在无形中消磨着属于原一的那部分,他吃下越多的食粮,也将在未来偿还眷属更多的“邪神”,所以原一在收到【生命之树】的果子后不急着吃下,而是收了起来,也是为了延缓自己的转换。
可如今,原一竟然在天使召唤出的光明神身上,感受到同类的气息,他不着急相见,更没有一探究竟的欲望,因为他能从信仰侧力量对自己的影响推断,他们虽然属于同类,但不代表就是朋友。
这大概也是迪尤尔“真相”的一部分。
原一沉寂的心忽然又活跃起来,他之前想放慢脚步,是因为猜到真相未必能像迪尤尔说的那样恢复成之前的生活,有些近乡情怯,如果真的注定当一辈子邪神,那这个世界上岂不是真的没有同类了?
可如果光明神是自己的同类,是不是说明,他并非个例,甚至回去也不是真的不可能。
在原一思考之际,瓦奥莱塔用手指死死扣住旁边的树干,任由鲜血流出顺着树纹汇入地底,却仍控制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在意识存留的最后,他用了一张空间魔法卷轴回到了王宫,才彻底抵抗不住地昏死过去。
而在瓦奥莱塔传送走之前,原一感觉漂浮在半空的光明神似乎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祂在看我。
原一忍住“皮肤”上泛起鸡皮疙瘩般的颤栗感,那一瞬间被锁定的危机感让伪装的命运之河全然炸开,张牙舞爪宛若吐出舌芯的毒蛇,这种强烈的危机感甚至让远在沼泽之下的盲疯了似的游了上来。
迪尤尔已经撕开一半的空间,祖母绿的兽眸罕见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所有与主有所联系的眷属,都在此刻迎来暴风雨前的宁静。
只需再多不到一根羽毛的重量,就会让这群眷属彻底沸腾。
甚至就连隐藏在阴影里最大的怪物,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好在,当原一瞬间的危机解除后,所有的一切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可这份无法守卫在吾主身边,甚至让吾主差点被同类注视到的危机显然加剧了眷属们的躁动,最后还是被迪尤尔一手镇压了下去。
但镇压并不代表迪尤儿就不生气了,他看了眼沼泽面上咕噜咕噜的泡泡,无视再次沉下去的盲,径直走到生命之树旁边。
他摘下一颗果子,将它送往遥远的彼岸。
“信仰侧。”迪尤尔咀嚼着这个词语,表面的沉静看不出它如鼓般跳动的两枚心脏是多么激烈,甚至恨不得当场走到吾主身边,替祂扫清所有觊觎的邪徒,但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吾主曾对他说——
“我将亲手摘下最壮硕的果实,在此之前,不要插手任何事情。”
于是,迪尤尔只能压抑住心中的愤怒,但不能出手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能做。
——一颗果子,一颗甜美的果子,将引起饿了许久的鸟儿怎么样的争执呢?
迪尤尔真的很想知道,也期望远方传来的血腥能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
信仰侧的大本营是科技侧研究了许久也无法研究明白的奇异结构——它本该是一颗即将死亡的星球,可现在却像被切开的牛油果,有果核的哪一边朝着上方,圆润圣洁的光球释放的能量救活了这个星球,在星球表面长出了无数只有依靠信仰之力生存的植物,甚至这种能量的辐射并不局限于一颗星球,在它周围十一颗围绕它环绕的卫星上,也长出了许多这样的植物。
而对于十一颗卫星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每一天的祭祀活动,信徒们大多来自不同的文明,深度的受洗已经不需要受五谷杂粮的纷扰,他们常常在神像前一坐或是一站就是一天,睁眼既是痴迷,闭眼则是虔诚。
对他们来说,如果有一天能被天使们选择,转生为新的天使,那就是无上的荣耀,而为此,他们将更加虔诚的将身心奉献给吾神。
今天也是普通的一天,唯一不一样的是,一道漆黑的裂缝凭空出现,一颗绿色的果子落入纯白的祭坛。
一片白茫茫中一点绿色实在吸引人,很快就有信徒发现了不同。
不等他们出手扫尽污秽,站在最前面,受洗礼最深同时也是最虔诚,马上就要转换为天使的人类忽然站了起来,他睁着纯白的眸子,一把夺过台上的果子将它整个吞吃入腹。
“啊……”
吃下果实的信徒发出愉悦的低吟,就像久旱的农人看到甘甜的滴露,那充盈的能量令他的身体迅速发生改变——他的头发开始长长,从发根开始变得洁白,太阳穴上长出短短的翅膀,像雏鸟的羽翼扑打着周围。
眼看他就要在大庭广众下完成转换的过程,一根金箭从远方精准刺穿他的喉咙,然后一路向下开膛破肚,将他整个劈成了两半,然而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鲜血流出,也没有内脏溢出,只有一副空空的皮囊,徒留信徒惊呼。
这时,一位中阶天使出现了。
“罪,仍在对你们进行着考验。”
“它会侵蚀内心,染出血腥的幻境。”
他收起手里的长弓,指着地上信徒的尸体,无喜无悲道:“他,没有通过。”
于是众人恍然,他们的信仰会让他们为这件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并向天使寻求迷途的教导。
天使于是伸出手,此时又有好几个天使落在他身后——
“闭眼,是虔诚的祈祷。”
所有的信徒闭上了双眼。
“闭耳,是无扰的宁静。”
众人捂住了耳朵。
“呼唤,是吾神对汝的冲刷。”
他们整齐划一地高升吟诵着教义,像忙忙碌碌的蚂蚁,搬运着远超自己千百倍的食物。
而在他们之上,没人能看见在纯白的祭坛上,早已饥饿难耐的天使们是如何弯下腰,粗暴地撕扯那具残破的尸体,迫不及待地塞入自己口中。
神最圣洁的造物,如最贪婪的秃鹫,争先恐后地啄食地上腐烂的躯体。
被神术隐藏的血液和五脏六腑在争食时悄然出现,艳红的血液顺着无暇的神台留下,汇入白色的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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