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请……发送坐标】
对面似乎是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但专业素养还是让他镇定地回答:【收到,请保持联系。】
顿了顿,他说:【欢迎回家】
短短四个字,他们等了太久。
首席用手捂着脸,但眼泪却像决堤的大坝流过沟壑的脸颊,犹如书中凭借想象画出的雨水浸润黄土高坡。
在宇宙飘荡千年的蒲公英,终于乘着小船飘回最初的故乡。
…………
与地球的接洽并没有交流那般顺利。
科技侧在最初的狂喜后也渐渐恢复冷静,他们分析利弊,猜测可能发生的事情,制作无数个预案,整个科学院都忙了起来。
会议上,高层的保守派和激进派依然在吵架,吵回到地球后该如何安排各项事宜,第一批回地球的人选,却默契的忘记“不回去”这个选项——或者说,在他们心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个选项,只有早点回去和晚点回去的区别。
在无数撕破脸皮破口大骂甚至差点打起来的会议后,成功拿到第一批回去资格的人走路都哼着歌,为了防止嫉妒上头出现伤人事件,这些人被强制安排在一个隔绝外界的地方,进行紧急的培训,内容十分苛刻,不但有紧急增加的文化课,还有各种一对一注意事项耳提面命,只有出发前才露面,且这件事暂时不对外界公布。
某种程度上,他们既是重要的人,又是可以放弃的棋子。
毕竟大家都知道,地球还是地球,但地球不止有故乡,还有邪神。
而且通过沟通,他们惊讶的发现此时和他们联系的地球,居然是2045年的地球。
尽管如此,中选的人依然是众人眼中值得羡慕的存在。
恒娥当之无愧成为其中一员,且罕见的申请了载体。
为了方便处理各项事宜,恒娥一直都是保持数据化状态,因为输入载体会影响它0.003毫秒的传输速度,一件可能不起眼,但千百万条信息统筹累加起来,星网都明显变卡了一些。
载体是和它虚拟形象一样的少年,仿真皮肤让它看上去除了冷淡以外和人几乎没有差别。
乘坐飞船时,恒娥一直表现的很冷静,但随着目之所及那颗蓝色的星球越来越近,它忽然感到一阵悸动,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数据,却一直在冲击它的核心。
它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哪里没有跳动的心脏,可现在却莫名有些发烫,它知道,那是存放核心数据经过巨量数据流导致机械发热的正常现象,但现在,它更愿意听到一个浪漫点的说法——它在紧张。
2040年跟随远航飞船离开时,它尚且是个只会依照程序一板一眼执行的人工智能,经历了无数次换代才变成今天这样,但它无法确定,它的进化是否是正确的,是否是被制造者承认的。
2040年离开时,它的两位主要制造者都已经70岁了,那是两个一生都奉献给科学的老人,她们是战友,也是夫妻,全部的心血都放在它身上。
哪怕关于他们的数据在漫长的时间内意外遗失,连模样都看不清了,那些回忆更是被迫放弃,只为多储存一点关于人类历史文化。
他们会怪我吗?
恒娥不知道,它只是静静地坐着,直到飞船落地。
所有下船的人都提前进行了细菌消杀,接种了过去的疫苗,以保证不会让时隔千年的病菌给双方带来灾难。
负责领队的是一位首席,他是个罕见的兼顾科学和政治的天才,冷静是他的座右铭,无论是科学事业还是政治政策,都非常的沉稳,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他作为代表,本该在下船的第一时间与地球主要领导人会晤,发言的稿子他甚至精确到了每一个标点符号,就连语气都在镜子前演练过无数遍。
可当他的脚才在那块土地的那一刻。
巧舌如簧的嘴巴忽然就变得笨拙起来。
科学家说,世界是由物质组成的,这是一个唯物的世界。
但文明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明明千年没有回到过这里。
明明没有任何在地球生活的记忆。
可是当走上这块土地时,那柔软的触感,那呼吸的风,望见的一张张和自己相似又陌生的脸庞,像离家许久的游子看到母亲模糊的背影,蓦然红了眼眶。
他张了张嘴,所有的开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蹲下,抓起一捧松散的泥土。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数十年前在课堂上朗读的诗歌——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①】
有眼泪落在土地上,被泥土吸收,融入这片土地。
土地品尝了这滴眼泪,用其中的欣喜,种出来一片茵茵的绿草地。
“咔嚓。”
万众瞩目下,远航队的领导人半蹲下,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土地,柔和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半片乌云遮住他身后,只剩他布满故事的脸颊被光照的发亮,他明明在哭,嘴角却带着孩子般欣然的笑,被相机永远的定格,成为经久不衰的历史照片。
这幅名为《归家》的照片,将永远留在人类的历史上。
片刻的失态是真情的流露,他收拾好心情,并不为自己的流泪感到羞愧,也没有人会为他的表现嘲笑。
留守在地球的人啊,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辛苦了。”
视线相触,笑意共同泛起。
阳光下,两双相隔千年的手紧紧相握。
…………
远航派得到了热烈的欢迎,那充满高科技未来风的设备吸引了无数人眼球,大家已经极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把视线飘到那些装备上。
相比起全副武装的专业人士,恒娥的打扮实在太简单。
白短袖,黑长裤,一头碎发。
青葱水嫩到像某个刚上高中的小朋友,和陪伴牛高马大的队友形成了鲜明对比。
它没有参加这场会晤,而是悄然走到了一个角落。
恒娥扫描了全场的人类,并没有什么让它触动的存在。
它有些难过,又冷静的推理这个结果的合理性。
毕竟它的创作者年事已高,先不说是否撑的到这时,就是还健在,估计也不会来吧。
于是它低着头,靠在墙边,不需要呼吸的它存在感甚至没有旁边的绿萝强。
“好孩子,能帮帮我这个老太婆吗?”一道苍老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恒娥转过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她的皱纹像干涸的树皮,带着岁月的痕迹,虽然坐着轮椅,但眼神意外的清明,不但不浑浊,而且充满了慈爱。
她左看看右看看,明明是个老年人,神态却像个顽皮的孩子,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放在嘴边,笑着小声说:“我家老头子难得不在,帮我拿块蛋糕好吗?”
比起坐轮椅的老人,恒娥实在是有些高,于是它半蹲下身,与老人平视,温柔的动作和它冷清的外表完全不相符。
它说了句抱歉,伸手握住老人的手腕,老人也不阻止,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它。
粗略的检查结束,确定完老人的身体状况,恒娥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您不适合吃高糖高油的食物,我为您拿三分之一块的柠檬蛋糕,可以吗?”
“有的吃就可以了。”老人抿嘴一笑,等恒娥端来蛋糕,她颤抖的手拿了几次勺子,却都因为拿不稳而落下,不禁懊恼地说,“人老啦,不中用了。”
恒娥安慰:“您一生积累的知识与智慧,是人类宝贵的财富。如果不介意,我帮您可以吗?”
老人虽然年迈,但穿着打扮很明显是科技人员,而且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留守派核心的科学家,所以恒娥的这句话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老人欣然应许,直到最后一口蛋糕咽下,她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很奇怪,老人的伴侣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周围也没有人过来接走老人,仿佛人们已经把她忘记了。
可……
真的是如此吗?
恒娥忽然再次半蹲下,他用纸巾轻轻擦去老人嘴角沾染的奶油,垂下头,轻声问道:“您觉得,我合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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