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
而后——
“娄道若”眼中沁出些微水色:“我的祭司,她的转世,于我的尸骸前,将自己祭献给了新神。”
那份信仰哪怕隔了数代转世,也依旧纯粹如最珍贵坚硬的宝石。
热烈的光芒在神墓中绽放,抖擞着枝与叶的新芽强忍着被血月逼迫、削弱的痛苦,大口大口地吞食着融入光芒中的力量。
神墓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分不清究竟是哪位神明在哭泣。或许,祂们都在哭。
信仰啊,怎会如此纯粹又决绝?
百年前的璀璨极光再度浸染天空,这一次,是新神的力量。
祂几乎将自己现有的全部神力都交付出来了,庞大的世界树虚影只在神墓中一闪即逝,当万物生灵停滞许久的力量得到了进化,这枝耗尽神力的新芽蜷缩着化作一颗褐色的种子,轻轻地、沉默地落在了地母之神白皙的掌心里。
克嗒。
地母之神仿若只是熟睡的尸骸顷刻间化作一具白骨,血肉的力量凝聚成灿色的光河,尽数注入了这颗褐色的种子里。
噗通。
噗通。
地母之神的意识贴在种子上,祂如愿地听到了重新振动的心跳。
新神未死,只是沉睡了。
然而,这场沉睡会十分漫长,漫长到……祂或许会重被死亡带走。
祂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
地母之神想,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只是意识残存的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呢?
——祂可以警示。
于是,历代先知聆听到了神音。
神音帮助人类避开了无数绝境,一次又一次地引导着生命向希望和光前进。祂陪伴着艰难崛起的众生灵,从微末到壮大,从勉强抵抗到奋起追击。
祂见证了生命的火焰从一豆烛光燃烧到炙热的火炬,一代又一代的生命接过火炬,他们照亮黑暗,击退绝望,像旧神与新神期盼的那样,勇敢又坚韧地活下去。
而后,再创造出更多的奇迹。
——他们凝聚了一丝神力。
从永不放弃的希望中,从绝不妥协的勇气中,从同舟共济的爱中。
这一丝神力汇聚到了种子里,一点点绿色艰难地顶破表皮,喘息般显露出来。
但这还不够。
地母之神游走在日新月异的大地之上,将血月隔绝在天空之外的灵网即将破碎,血月将要卷土重来,祂势必会率先找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世界树,将这个与自己对立、能够把祂克制的新神吞噬。
而地母之神……祂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千年又千年,祂靠着历代先知奉献给祂的信仰之力,硬生生撑了三千多年……而今,祂就要到极限了。
生命可贵,生命坚韧。
那便从生命中去找寻神的生机吧。
地母之神将种子投入了人间,生命的光辉吸引着祂飘落,祂从神胎化作了人胎。
祂必要再次成神,从人身中成神,这是一件艰难的事,却是祂最后的生机。
地母之神爱怜地用目光描摹摇篮中的新生儿,祂吻上他的额头,为他注入最后的祝福——一个封印。
封印他的气息,他的力量,他的来处。
待到他强大,待到他独身亦可矗立时,封印自会解除。
且在这之前,努力地成长吧。
……
“可世事又哪里是能被完全假定的。”
地母之神叹息:“我错估了血月的成长速度,那些诡异……时间亦让它们成长,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变化超出了祂的预计,他已经没有慢慢成长的时间了,即便是揠苗助长,他也必须要试一试。
不试,就再没有机会了。
危越抬眸,他没有问那变化是什么,而是略显急切地问道:“他是谁?”
他死死盯着地母之神的眼睛,晶白的眸里绽出一圈红光,“那个新神是谁?”
地母之神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祂的语气中有了几分无可奈何:“孩子,你已经见过他了。”
祂回答:“他如今的名字,叫做娄君怀。”
第41章 地陷之城(19) 暴击×2
“娄道若”的回答令危越沉默了很久。
他不需要呼吸, 一旦沉寂下来,面对他的人便会感觉面前的人是一座墓碑。
苍白而寂静。
“娄道若”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静静地等待他结束沉思。
危越觉察到了娄君怀的特殊,不算太早,算起来,这不过是自他回来之后, 他们的第三次见面罢了。
从【山鬼的藤枝】从未触发,到他平安地通过了大雾, 孤身一人成功进入表世界,再到他“看见”了灵者也不能看见的通道密码。
凡此种种, 无不在证明着娄君怀的特殊性。
可是,危越猜测过他会是一个潜力无限的预备灵者, 猜测过他和宁柯柯一个男主角一个女主角, 却怎么也没有想过,他居然会是一个……连出生都极其困难的新神。
或者说, 这种选项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他的猜测范围内。
毕竟,在亲眼见到地母之神之前, 他也和华国一部分知晓神音的人猜测怀疑的那样:“地母之神”有没有可能是一位未能记录在册的高等级灵者?
至于神音的最早记录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这件事, 也有合理的解释——同样的天赋是能够通过血脉传递下来的,这种现象在灵者世家中普遍存在着。
他确实没有感受到神的存在,还是这种猜想比较合理。
此刻,这种猜测和怀疑被彻底推翻。
事态变得更严重了。
诡异的出现与肆虐,灵者和灵兽的诞生和进化,竟然都是因为三位真正的神明。
一位已经死去三千多年的地母之神,一位能不能出生都还未可知的新神,以及一位全然就是灭世主标配的血月邪神。
血月是邪神这件事很好猜, 那血色月光的污染性就摆在那里,危越实在太熟悉了这种特性了,他自己也有了这样的特性,所以他才会需要一具完好的、合适的躯壳将他的灵魂包裹起来。
好极了,原来是神战啊。
危越冷漠地想。
人类是被这场神战殃及的池鱼,是邪神成长的薪柴,连余烬都要被一点不剩地榨干。
好奇怪,他竟然不觉得愤怒,连带着得知娄君怀竟是新神时的惊诧愕然也一并渐渐平息了下来。
是因为他从内心深处认定了自己不再是人类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习惯了。
这个真相,于他而言,太过平常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危越直视着地母之神的眼睛,不放过新绿眼眸里的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地母之神坦坦荡荡地任由他观察,祂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孩子,你难道不想问我这个问题吗?”
您很有表达欲望啊。
危越嘴角拉平的弧度轻扬,他顺着祂的话说:“当然想,只是担心会冒犯到您的某些忌讳。”
在这个问题上,他只是忌惮罢了。
按照祂说的,祂都已经死去许久了,却仍旧对大地之上的事情了若指掌,连他的身份都知道得这样清楚,谁晓得祂还有多少底牌没有出?谁又知道祂说的那些有多少是真相,又有多少是在编故事?
危越向来不啻以最坏的打算去揣度他人,神也一样。
可能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人同祂交谈了吧,危越愿意顺着祂的意思换一个问题,地母之神显得很高兴,素来慈爱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天真的稚气。
但很快,祂便将这高兴的笑容收了回去,新绿色眸里又流露出了与告知他落难新神就是娄君怀时相同情感来,无奈又悲伤,几分骄傲中又满含爱怜。
危越忽然又有了不详的预感,这预感令他感到轻微的晕眩,喉咙也跟着干涸发痒起来。
他直觉……这个答案,会比娄君怀的身份更令他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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