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母之神抬起头,似乎是想透过厚厚的天花板,透过被诡异掌控的表里世界,看到那轮高悬于天穹之上,不断向人间撒下污染性月光,让人类使劲手段也靠近不了的血月。
祂道:“祂是从我的尸骸中诞生的,祂本就是自我这里产生的一个错误。与其说祂是邪神,不若说……祂是恶神。”
血月的残忍凶戾已经超过了此世界关于邪神的定义,祂不是想要占领这个世界,而是单纯地想要抹杀世间所有生命,用绝望和一切负面极端的情感促使祂出生。
这哪里是邪神?邪神尚且要依凭一定的生命,祂们会施以蛊惑引诱,而非是彻底的毁灭!
这分明就是恶神!
这双近在咫尺的新绿色眼睛忽的变得有些渺茫,危越从中看见了温暖的神性,慈悲的母爱,以及深切的愧意。
“我已经死了,无法纠正这个错误,小君也被我连累,如今连出生都艰难。”
地母之神摸了摸危越同样冰冷的白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收回手,祂又叹了一口气,仿佛有数不尽的忧愁堆积在心里,而今终于有了一个人可以听祂诉说。
危越找不到话安慰祂,能说什么呢?安慰祂看开一点,左右都已经是这样了?
还是算了吧,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于是只能沉默地坐直身体,当一个聆听者。
地母之神说了许久自责的话,祂憋在心里很久了,这些话祂找不到人倾诉。
历代的先知吗?
不,不了。
孩子们求生尚且困难,还是不要因祂而多增烦恼了。
新神吗?
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只剩些微生机。等到祂转世成为了人类,祂的灵息被尽数封闭在了那具人躯中,已经和人类无异了。祂听不见祂的声音。
地母之神找不到倾诉的对象,便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将这些话憋在心里,如今一开了闸,就停不下来了,俨然一副话痨妈妈的模样。
白发的男人安静地、专注地听着,没有因为祂的絮絮叨叨而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他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但祂还是能从他身上感知到轻微的情绪波动。
这是一个好孩子。
地母之神再度于心中感叹。
这是一个历经了无数痛苦和苦难,本质仍旧没有改变的好孩子。
祂观察了他很久,那缕被他收在神奇盒子里的漂亮绿色是祂的神力。
——自祂尸骸中诞生的血月在脱离祂的尸骸的时候,掠去了祂不少神力,一部分祂自己吞噬消化了,还有一小部分被祂分给了最初的几个大诡异。
血月为神,自然可以消化祂的神力,但诡异不行,神力之于它们,好比砒霜、硫酸之于人类,是致命的毒药。
可就是会有几个特殊的家伙脱颖而出,在神力侵蚀下成功存活下来的诡异,无一不是强者。
用人类的等级区分界定,只要它们能成功活下来,最弱也是八级。
地母之神觉得很庆幸,庆幸那个还未孵化成功的七级诡异被危越抢先一步吃掉了。倘若没有危越,待到它出生,那座城市……绝不会有一个人活着。
通过这缕神力,祂更了解这个孩子了。
对家人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和爱意,恨不得能把家人武装到牙齿;
意识到自己已非人类了,下意识地否定了自己爱人的资格,将对小君的喜欢藏得严严实实,离去时仍旧放心不下,故作冷漠地给予了保护;
嘴上说着不想救人,但桩桩件件干的都是救人的事。
他自认为的顺手和任性,其实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这是一个好孩子。
若说地母之神没有对实力强大的危越动过心思,这话说出来祂自己都是不信的。
想必危越也听出祂的意思了。
祂对他坦诚相告,不是没有目的的。
至于要不要答应,那就是危越自己的事了。
祂的期盼仅仅只是祂的期盼而已,并不能代表危越的意志,如若他不愿意,祂不会劝说。
就像祂之前说过的那样,危越的力量不来自于祂,不来自于新神,更不来自于这个世界,他没有义务拯救众生。
那是他自己得到的力量,如何使用,理所当然由他自己说了算。
地母之神其实有些话没有告诉危越。
不是因为隐瞒,而是,祂担心他的情绪会过于激动,大悲大怒之下做出不可预计的事来。
祂曾在还有几分力量尚存的时候预知过未来,那未来无比的惨烈,令祂泪如雨下,意识体都被哭得薄弱了一丝。
祂看到——
小君根本没有机会长成就被血月吞噬,最后的神光撒向大地,照亮了人类逃亡的前路。祂那命运多舛的祭司亦未来得及长大,就不得不踏上战场,最终被黑暗湮灭。
灵者败亡,灵兽惨死,大地之上,哀鸿遍野,万物生灵,十不存一。
最后,诡异伏地,源源不断地绝望和死寂向着天穹流去,血月崩裂,邪神……诞生了。
祂俯瞰千疮百孔的人间,眼中寻不到一丝波澜。
祂手指大地,如浪潮般汹涌的诡异倾巢而出,天地变色,再看不到除血红以外的色彩。
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如今想起来,地母之神仍旧心有余悸。
在那个血色的未来中,祂没有看到危越的身影,圆圆身边也没有疼爱她、决计不可能让她上战场的小舅舅。
当地母之神意识到危越很有可能是改变未来的关键,当祂再次去回想那个未来时,祂惊讶且欢喜地发现——那惨烈的未来变得模糊了!
危越的出现确确实实使得祂预知的未来发生了改变!
那条必死之路将被扭转!
或者说,它正在被扭转。
然而即便如此,地母之神也没有说出恳求的话,祂能够感受得到,这孩子很累,非常累。
他依偎在家的港湾里喘息着休憩,但这休憩并不安稳,他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时常睡不安稳。他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清醒过来,反复去确认自己在哪里,自己的家人又在哪里,安不安全。
他心上厚厚的坚冰围城没有融化,只是开了一道门,允许他的家人自由地进出。
其他人,他不相信。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祂。
这很正常。
地母之神不知道危越吃了多苦,受过多少伤,又是耗费了怎样巨大的代价才回到家的,祂不恳求,不劝说,因为祂没有资格,这孩子未曾受过祂分毫的帮助。
救人是一回事,拯救世界和众生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地母之神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过了一会儿,祂像是说完了,勾着唇缓缓深吸一口气,闪烁流溢的浮光已经从娄道若的后心蔓延到手背了。
危越盯着那手背上的浮光看了一会儿,他听完,心里也想好了。
“您说的不对。”
他说。
地母之神不解:“哪里不对?”
危越正襟危坐,背挺得很直:“我的力量确实不来自于您,不来自于新神,更不来自于这个世界,但是——我切实地享受过您和新神的庇护。”
没有地母之神,人类就不会诞生灵者,没有新神,灵者就不会突破限制变得更强,文明的火种能不能传递到现在都是个未知数。
在他没有被拖进“无尽轮回”之前,他全然没有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不正常。从前一无所知的他或许在某一天曾与一位同诡异浴血战斗过的灵者擦肩而过,他忙着去上学,忙着去普通地生活。
灵网庇护着全人类,他在灵网的庇护下出生、长大,这是不容改变、否定的事实。
危越向来有恩必报。
“我不喜欢救世主。”
他摇头道:“救世主会失去很多,遇到很多遗憾,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一个看着光鲜的荣耀罢了,刹那间的激动过去后,遗留下来的,是长久的隐痛。
危越直视着地母之神烛照秋水般温暖的眼眸,他首次如此坦诚:“我只能向您保证,我会做力所能及的事——一切,为了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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