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给啊?”纪轻舟见状有点惊讶。
其实他只是想借机嘲讽下某人百变的睡姿而已,没想真能从他口袋里掏出钱来。
但既然对方给都给了,纪轻舟也就当是精神补偿收了过来,并送上一句奉承:“解少豪爽!”
尽管不是很了解民国的钱币制度,纪轻舟却也知晓,此时的银圆购买力是很强的,故而对解予安的这句奉承说得也是真心实意。
解予安不予理会,将匣子放回了原处,好似完全不担心小金库的暴露。
收了钱,纪轻舟再看向解予安时,忽然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恶了。
果然,大方是男人最好的保护色。
随即,他颇感好奇地拿起一枚银圆举到眼前瞧了瞧,发现它的正面是一只衔蛇的飞鹰,猜想这应当是此时较为流通的墨西哥鹰洋。
八块大洋,这可是他在民国拿到的第一笔钱,得好好收着。
万一明天他就因为得罪解少太狠,被赶了出去,这可就是他的救命钱了。
纪轻舟将八个银圆仔仔细细地放进了斜挎包的夹层里,待解予安洗漱完毕,便发挥自己的导盲职责,带对方去衣帽间挑选衣服。
兴许是因为中式服装的包容度强,对尺寸要求不高,解家给解予安新做的衣服皆为长袍、马褂这些,且颜色大多素净,少有亮色或绲边。
纪轻舟认真挑选了一会儿,最后从折叠的诸多衣物中,选择了一件艾绿的暗纹长衫,再搭配一件鷃蓝软缎坎肩,作为清晨的外套。
里面则是一条薄丝绸的白色系带长裤。
大概是确定他不敢在这方面耍什么花招,在纪轻舟递给他衣服时,解予安什么也没问,直接接过衣服,关上内隔间的门更换。
待解予安穿着完毕出来,纪轻舟又帮他调整了一下肩线和领口,旋即后退一步,视线上上下下打量几遍,面露微笑满意地点了下头。
谁能想到呢?
前日他只是站在邱文信故居的老照片前暗自惋惜了一下,转眼这个模特就站在他的面前任他打扮了!
这说明什么?
别随便对老天爷许愿,保不齐他老人家会以怎样扭曲的方式完成你的愿望!
纪轻舟暗暗感叹着,转身走出门道:“走吧,去吃早饭。”
·
饭后,纪轻舟按计划同沈南绮一道出门,去服装店量体裁衣。
今日乘坐的是一辆美国进口的雪佛兰小轿车。
上车后,沈南绮摘下帽子,一面用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按了按鬓角的头发,一面侧过头,对纪轻舟的着装发出了点评。
“你今日穿得还可以,蛮时髦的,虽然有点不够正式。”
由于昨日被批评太过,纪轻舟今日稍微打理了下,穿了件墨绿色的丝质衬衣和深灰色垂感休闲西裤。
衬衣的版型宽大,尽管他将领口纽扣全部扣上,又打了条灰黑斜纹的细长领带,看起来依旧松松垮垮,不像个正经人。
没办法,行李箱里的衣服大都过于休闲,他实在没什么可搭配的,今日所穿的已经是唯二能在这个时代穿出门的了。
至于纪云倾留下的衣服,那皱皱巴巴的粗布长衫,他连试都不想试。
“论时髦我可比不上您,方才在餐厅遇见您时,真叫我眼前一亮。”纪轻舟半是客套,半是诚恳地回道。
或许是要出门社交的缘故,沈南绮今日特意画了眉毛,擦了口红,穿了套剪裁精良的长袖衬衣与长及脚踝的灰色细格纹A型裙,头上戴了顶深灰色的毛呢钟形帽。
她的衬衣是用雪纺绸制作的,领面贴了白色蕾丝,衣身柔白发亮的质感与她所佩戴的珍珠项链与耳环正合适。
沈女士昨日那身雍容华贵的旗袍马甲还印在他脑海里,今日突然换了身西式打扮,纪轻舟第一眼见到她时,确实有恍惚一阵。
“哪有什么时髦,我这衣服都是两年前做的了,早过时了。”
“经典的就是时髦,况且您身材好气质佳,越是式样简单的衣服在您身上越是美丽优雅。”
“你倒是会说话。”沈南绮被哄得高兴,笑着说道,“等会儿到了店里,让严师傅给你多做几身。”
“严师傅是您约好的裁缝?”纪轻舟表现得饶有兴致。
“他可不仅仅是裁缝,在洋服这块,他是一位艺术家。”沈南绮随口评价,见他好奇,便详细介绍起来。
“你来上海也有段时间了,想必听说过裕祥时装公司,它是上海第一家国人开的西服店,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家,严师傅就是裕祥的老板。
“严老板如今也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做了三十多年的衣服,在上海裁缝界可谓是出了名的硬手艺,不仅经验丰富,在西服的裁剪制作上更是技艺精湛,连洋人都慕其名声,排着队地找他定衣服……”
裕祥时装公司开在静安寺路上,距离解公馆不远。
纪轻舟感觉自己才上车呢,还没同沈南绮聊上几句话,车就已经开到了服装店的门口。
正如沈南绮所言,裕祥时装店果然气派,临街的店面占了十几间,拥有着醒目的招牌与明净的橱窗。
下车后,司机先他们几步跑去推开嵌着玻璃的咖啡色店门。
在门后铃铛的清脆声响中,纪轻舟跟着沈南绮走进店里。
“诶呀,解太太,您终于来了!”
一进门,柜台的伙计便热情地迎了过来,“老板知道您要过来,特意推了今早的活,在楼上等您呢!来,我带二位上去。”
伙计说着又冲纪轻舟笑了笑,很是客气地在前面带路。
楼梯设在店内西北角,跟着伙计一路穿行的过程中,纪轻舟将店里的环境大致地扫视了一遍,心底暗含惊讶。
这店比他想象中还要阔气,各方面设备齐全,人手也足,可称得上是一个小工厂了。
最外沿街的几间橱窗里挂着最新款的洋装,店内深处则放着数张裁剪台、熨烫台、缝纫机等。
面料也很是齐全,丝绸、麻布、棉布、皮革、毛呢,国产的、进口的,各种材质,各色花纹,五花八门的靠着墙成排而放。
几个师傅带着他们的学徒们,围绕着桌子来回忙碌,这样的服装店简直超出了纪轻舟的想象。
抱着一股复杂的心绪,纪轻舟同沈南绮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的环境同一层差不多,到处都是裁剪台、缝纫机、悬挂的面料和堆叠的裁片。
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纤维,气味有些沉闷。
跟着伙计穿过公共空间,绕过一道六折屏风后,就来到了老板的专属工作区。
“解太太,您来了,好久不见了!”
严老板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他头发剃得很短,穿着件朴素的灰色长袍,外面套着件棕色的围裙,围裙的口袋里放着一些零碎的裁缝工具,乍眼瞧去就是个普通的裁缝师傅。
瞧见贵客到来,他立即放下了手里的工作,笑呵呵地打招呼道:“您来得正好,今早刚拿到两套法国新式的连衣裙,您给品鉴品鉴。”
“我倒随意,衣服够穿就行。”
沈南绮平静地笑了笑,侧身看了眼纪轻舟,向老板介绍道:“这是我表外甥纪轻舟,刚来上海,没带什么衣服,特意来找你做几身。”
“哦,纪先生,”严老板很是客气地伸出手来,同纪轻舟握手,“幸会幸会,我叫严位良。”
“您好。”纪轻舟弯了弯嘴角,和他握手。
“纪先生真是一表人才啊!”收回手,严位良用平和的目光打量了纪轻舟一阵。
突然,他夸张地一咋舌,转头冲沈南绮道:“解太太,您真是太关照我了,像您外甥这般的身段样貌,套个麻袋都好看啊!”
“严老板这话说得,日后等轻舟穿上您的衣服,岂非裕祥的活招牌了?”
沈南绮将手包放在了靠窗的茶几上,边迈步走向选料区,边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那我是否得问你讨点广告费?”
严位良哈哈一笑:“正是这个理。”
说罢,他便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皮尺,走到纪轻舟身边,给他量起尺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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