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边呢。”沈南绮朝着解见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们聊的事,我不感兴趣。”
“我也是。”陈颜珠一边露出笑容附和,一边抬起戴着黑色丝绸手套的右手,朝侍者招了招手,要了两杯红葡萄酒,递给了沈南绮一杯。
沈南绮接过酒杯,注视着她被面纱半掩的神秘面容,不由得再次于心底感慨这套衣裙真是优美,有着一种低调而炫目的靡丽。
“你今日的打扮可真是全场瞩目了,不过怕是不好行动吧?”她瞧了瞧对方拖在大理石地砖上的裙摆问。
“是啊,所以特意提前在楼上定了间套房,礼服是在房间里换好了才下来的,否则这裙子大得我都坐不进车里。”
陈颜珠抿了口红酒,口吻淡淡说道:“不过,走路倒不是问题,等会儿跳舞嘛,把这拖尾摘了就成。”
她说着忽然半转身体,朝长窗旁的餐桌缓步走了过去,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好似就为了向众人展示一下她美丽的衣裙般,随后又姿势极为端庄悠然地走了回来。
伴随着她的动作,那层叠的镶满着亮片水晶的花瓣形裙片不住地闪烁着银光,仿佛洒满了月辉的湖面被风吹起了层层涟漪,波光粼粼,熠熠生辉。
一旁的周慧怡早已看呆了。
她今日所穿的礼服是特意花了重金找洋人裁缝打造的,玫瑰红的鱼骨胸衣搭配着奶黄色的蓬松裙身,裙面上用莓红色的丝绸玫瑰做了随意分布的点状系扎,稍稍提起的裙摆适当地露出些许衬裙的蕾丝花边,瞧着瑰丽又烂漫。
为此,她还特意在脖子佩戴了一朵丝绸玫瑰花,出发前站在镜子前自我欣赏了好一会儿,自认自己今日这一套装扮分外的精致优雅。
结果到了宴会厅,刚入场不久,她就看到了某个西班牙商行的老板夫人穿了套同样以玫瑰元素贯穿全身的深色连衣裙。
那套礼服并未采用特别夸张的廓形或装饰,裙身仅使用了一种灰色带有黑色玫瑰印花的轻薄料子,从领口到裙摆线条自然流畅,轻盈而典雅。
对方也很是会搭配,戴了顶黑色半透明纱质的阔沿帽,配上与之同色的浅口高跟鞋,脚踝处缠绕了两朵玫瑰花,真是自由浪漫又优雅迷人。
霎时间,她便觉得自己今日的打扮有些过度用力,反倒变得俗气了许多。
而之后,她转头又遇上了陈颜珠,险些被对方那一套碎银般闪闪发光的裙子迷了眼。
这下真是一点可比性也没有了,若非实在好奇陈颜珠这一身是出自哪位裁缝之手,她都不愿和对方站在一块。
周慧怡心底摇头暗叹,早知还不如像解太太这般穿一套款式简单的礼服算了。
不必采用如此膨胀的裙摆、艳丽的配色,反倒很是高贵优雅。
虽说只有黑白两色,但纯白的丝绸缎面在夜晚璀璨的灯光照耀下,亦如珍珠般柔美发亮,即便和陈颜珠站在一块,也不会被比下去。
唯独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周慧怡刚这么叹息着,这时她于心里暗暗比较过的那位穿着玫瑰裙的商行老板夫人也走了过来,同她们、主要是沈南绮寒暄了起来。
“诶呀,解太太,我真是太感谢您介绍纪先生给我认识了。”潘玉铃一过来,便拉住了沈南绮的手说道,“我今日很是不同吧?”
“原来是潘夫人啊,天哪,我现在才认出你来!”沈南绮其实早就认出了她,却故意夸张地作出回应。
被潘夫人轻锤了下手臂,才笑容明丽地认真回复道:“很漂亮,这样的打扮很适合你。”
沈南绮自然清楚她这身礼服是出自谁手,当初就是因为纪轻舟先接了潘玉铃的礼服定制,才没时间接她的单子。
“您回去记得帮我向纪先生传达一下我的谢意,改日我再去他店里做衣服。”
潘玉铃正这么愉悦地说着,这时忽听一旁的年轻女士插口问道:“您这身也是解太太外甥做的?”
“是啊,你也是吗?”潘玉铃不认识这位年轻夫人,但还是耐心做了回应。
周慧怡微微摇头,柔声道:“我是在泰勒先生那定做的。”
“泰勒先生?”潘玉铃疑问,她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陈颜珠见状便接了一句:“是一位很有名的英国裁缝。”
“哦,是吗,他做得真好。”潘玉铃微笑客套,心里则想这很有名的洋人裁缝审美也不过如此。
话到这里,潘玉铃就想再去找别的熟人显摆一下自己的新造型,此时一道男声打破悠扬的乐声,从身后传来:
“几位夫人,我是程先生请来的《申报》记者,几位夫人的打扮真是靓丽得各有千秋,我可否给你们照上一张相片?”
夫人们闻言扭头看去,便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哔叽西装、戴着黑框圆眼镜的平头青年笑容洋溢地站在不远处,身旁还架着一台笨重的木制相机,看样子的确是报社派来的记者。
潘玉铃还真挺想拍个照片留念的,就问了句:“会上报纸吗?”
“也许会,倘若诸位介意,我便同老板说一声,将几位夫人的相片单独洗出来寄给你们。”
“这倒是可以。”陈颜珠闻言就应了声,转头用眼神询问了下身旁朋友,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那要怎么拍?”沈南绮问。
“几位尽管聊天就好,方才那样轻松愉悦的氛围就很好……”那平头青年已经开始摆弄起相机。
四位夫人闻言,便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那般,聚在一起自顾自地聊了起来,只是暗暗地都把后背挺直了几分,面部的表情也不禁绷紧了起来,神色上显然没有方才那么松弛自然。
好在这微妙的尴尬情绪在此时的相机里也并不明显。
稍后,只听快门轻响,镁光闪过,这一刻便被定格了下来。
·
皇后饭店今夜的喧嚣才刚刚开始,而此时的解公馆内则分外的清净安逸。
解予川今日加班稍微晚了些,回到家里,见大餐厅灯光明亮,以为有家人在等候自己,便穿过西侧走廊进了餐厅。
结果进门一瞧,只看见他弟弟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杯茶水,好生孤独寂寞。
“怎么就你坐在这?”他诧异询问。
话落,又见一条小狗从桌底钻了出来,朝自己摇了摇尾巴打招呼,便不禁失笑道:“哦,还有小豪在此陪你,爸妈他们呢?”
“赴宴去了。”解予安平淡回答。
“奥我想起来了,是皇后饭店的开业礼吧。”解予川说着,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了下来,吩咐女佣给自己送饭菜过来。
接着扫了眼解予安身旁的座位,询问:“轻舟呢,还未下班?”
这个家里竟然还有比他加班到更晚之人,解予川问出这句话时,既有些同情,也有些宽慰。
解予安没有回答,转而问:“几时了?”
“快七点半了吧,我下班时就已七点了。”解予川边回答边掏出怀表看了眼,“七点二十八分。”
“嗯。”解予安不冷不热地应了声,旋即起身朝等候在一旁的黄佑树道:“备车。”
·
夜晚的马路比起白日要空旷得多,月色皎洁,为苍茫的夜色增添了几分清凉之意。
汽车一路疾驰,开到了霞飞路的别墅区路口。
夜里路口的环境寂静昏暗,树影幢幢,略有些森然之感,不过于解予安而言,是白天是黑夜则没什么差别。
两人踏上台阶,进入院子,黄佑树一眼望去,就见那白色洋房不仅一楼亮着灯,二楼后侧窗户也还透着灯光。
“如何?”解予安问。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的,黄佑树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回道:“书房还亮着灯。”
解予安抿了抿唇,不必黄佑树搀扶,用手杖探着石砖小径,步伐平稳地走上了洋房的走廊。
踏入门厅时,二人正好碰上了提着扫把畚斗刚打扫完会客室卫生的胡民福。
“二少爷,您怎么来了?”胡民福先是略感讶异,旋即反应过来:“奥,您是来接纪先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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