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日光炽烈, 分明是晴朗无风的天气, 那火势却不断地膨胀着, 翻滚着,浑浊的热浪相隔数米仍灼人肌肤。
“发生什么事了?”
他迅速环视一圈, 未找到想找之人,便在驻足围观的人中随意找了个面容黧黑的老爷子问。
“诶, 火药爆炸, 把房子也给烧着了!”
那拿着蒲扇的老爷子刚这么唉声叹气地回道,旁边的人便大声反驳:
“不是, 是一辆挎斗车炸了, 那种军用车,我就在对面看见的,里头还有人呐, 真是作孽!”
挎斗车……爆炸……
轰的一声,颅内似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纪轻舟耳边响起嗡嗡嘶鸣之声。
一瞬间,周围的惊慌嘈杂皆化为乌有,静寂中,唯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急剧加速的跳动声越来越清晰猛烈。
他的目光似无声的镜头般,掠过奔走救火的人影、掠过哭倒在地的妇人、掠过驾车赶来的巡警消防队与熊熊燃烧的火光……最终锁定在解予安以往停放边三轮的街口角落。
那洒满了焦黑尘屑的路口,堆积着一辆已然看不出原本形状的摩托残骸,而紧贴在那残骸的旁边,一个火红星点包裹着的黑黢黢的物体横躺在那,轮廓修长笔直,像是烧剩的木柱,更像是某道熟悉的人影。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纪轻舟穿过人群,朝着那方向直冲了过去。
但还未真正靠近,奔跑至一半,便被一个提着水桶救火的男人拦了下来。
“别过去,要塌了!”那男人冲他喊道。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屋前头一根梁柱骤然倾倒,“嘭”一声砸落在摩托残骸上,将那黑色的身影生生砸成两截、压在了底下,霎时间细小的火光碎片爆裂四溅。
纪轻舟木木樗樗凝望着这一幕,徒然地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喉咙却似痉挛了一般,窒息得喘不上气来。
“呜呜阿瑾啊——”
正于此时,耳边嗡嗡的嘶鸣声中,妇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高亢起来,连带着周遭的呼喊嘈杂之声也变得格外的喧嚣响亮。
纪轻舟眼角余光里,一个黢黑的影子,猛地从冒着黑烟的侧窗口翻滚了出来。
他条件反射地望了过去,就见那人影单手抱着一个孩童半跪在地上,抖落身上所披的湿漉漉的毯子,将那哇哇哭泣的孩子推到了伏倒在地的妇人面前,母子俩立即抱作一团号啕大哭。
随着那男子站起身来,一边咳嗽着一边拍落身上的粉尘碎屑,被烟尘熏染的面庞显露出熟悉的五官轮廓,纪轻舟视线瞬间模糊,眼睛阵阵刺热起来。
分明相隔仅十步之遥,他一时竟不敢迈出步子,好似生怕眼前画面只是自己遭受巨大刺激后产生的幻觉。
但那男子抬眸望向四周时,却是在交织的人流中一眼锁定了青年静静鹄立的身影。
此刻,警署消防队已开始拉警戒线,敲锣驱散街上拥堵的人群。
刺目的烈阳照耀下,急促的警铃声与奔跑脚步声充斥着整片街巷。
在人群中对上那双泛红含泪的眸子时,解予安显然愣怔了一瞬,紧接着便疾步过来,抓住纪轻舟的手腕拉着他撤出了危险区域。
待走到斜对面阴凉狭窄的巷道内,他看了眼青年涣然恍惚的神情,一声未吭就展开双臂,毫无顾忌地将人拥抱进怀里。
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中夹着火场的烟熏焦味,混沌浑浊却又异常的鲜活生动。
感受到这熟悉的怀抱温度,纪轻舟才像是恍然醒神般,抓紧对方后背衣衫,深吸了两口气,哽了许久的喉咙里终于得以发出声音。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非要来这,解元宝我真的……心跳都快停了……”
他难以抑制地埋怨着,眼泪像珍珠般颗颗分明地滑落。
泪水洇湿在男子肩膀的衣料上,与披毯浸湿的水渍模糊成一块。
“你不知道,那根木头有多像你……”
“我眼睁睁看着它被砸成了两截,我救不了……”
“你救了我。”解予安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身体,像是要将他从那惊恐悸怖的情绪中挤压出来般用力地拥抱住他。
“车上被装了延时炸弹,但我迟了十分钟,恰好躲过了。”
他贴在怀中人耳边,嗓音低哑而清晰地说道:“表坏了,是你送我的,你救了我。”
他蹭了蹭青年的发丝,再度强调事实:“你救了我。”
“你差点就……”
“没事了,没事了,我好好的,没有受伤,都亏了你……”
解予安不断地安慰着,手掌轻拍抚摸着青年后背。
但肩膀上依然源源不断传来着潮湿的热意,令他胸口酸麻又隐隐作痛,只能笨拙地将人一再抱紧,胸膛紧贴着胸膛,以心跳诉说存在。
过了好一阵,直到感觉怀中人的喘息渐渐平缓,他才半松开怀抱。
垂眼看见青年凌乱发丝下噙着泪水的通红眼眸,看见那睫毛与眼睑上沾着的晶莹水珠,只觉心脏如有蚂蚁啃噬般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疼感,愈发的心疼怜爱不已。
他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尔后才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抹去他眼下的水珠。
尽管已再三小心,却还是在那白皙的脸颊上擦上了两道淡淡的黑色印记。
纪轻舟对此毫无所知,一边凝视着对方清冷静谧的双眸,一边伸手碰了碰他沾染灰尘的下巴,嗓音略有些沙哑:“你真没事?”
解予安握住了他微微打颤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了贴:“如你所见,活得好好的。”
“可你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温度那么高,烟雾那么大,”纪轻舟吸了吸鼻子道,“去医院检查下。”
“没有受伤,我可以确定。”
“呼吸道呢?”
解予安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说道:“也没有损伤,我捂着口鼻进去的,陆军训练里这是基础。”
“眼睛呢?”纪轻舟注视他眉眼问,“没被熏瞎吧?”
“目力清晰。”解予安回答着,微微抬了抬唇角:“真瞎了你也会陪着我治疗。”
“那可不一定,我没那么多耐心。”纪轻舟不高兴地咕哝着,又拉起解予安的袖子裤腿仔细检查了一番。
听他嗓音如常,状态看上去也似不错,除了衣衫半湿、满身焦灰稍显狼狈,身体的确没什么大碍,心里那股惴惴不安了许久的情绪总算平息下来。
解予安配合地转了一圈,让他检查身体,随后望了眼路口的灭火情况,道:“你先回家好吗?我去把事处理一下。”
“你还要过去?”
“我去邮政局通个电话,发生此等恶劣事件,定然需要报告查清缘由。”
解予安语声沉静解释,见青年蹙着眉头神情不愉,便握住他的手揉按着掌心安抚情绪,“这场火灾,也不知是否还有潜在人员伤亡,我需要出面,商量下赔偿损失。”
纪轻舟自然知晓他说得没错,可心底却实在放心不下再让对方独自离开,顿了顿道:“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解予安明白他的担忧,稍作考虑,便点头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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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的是,这条老街上的商铺为防火灾,每栋房屋之间都修建了高高的防火墙,加上警署距离不远,消防队灭火及时,因此未造成什么重大损失,烧毁的仅距离爆炸点最近的那栋木匠铺而已。
而爆炸发生时,铺子男主人外出送货,女主人恰好去河边洗衣,唯剩下一个三岁大的孩童在房内睡觉,最终也被及时地救了出来。
没有人员伤亡,于解予安而言是最大的宽慰,至于钱财赔偿反倒是最好解决的。
待将种种事情处理完毕,回到家已是两个多钟头后了。
纪轻舟身心俱疲,一进屋便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了。
解予安去盥洗室洗了个脸,将潮湿的黑发捋到了头顶,接着又拿着拧干的热毛巾出来,半蹲在纪轻舟身旁,拂开他额前的发丝,动作轻柔地给他擦拭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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