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韧青闻言先是有点发懵,随后欣然地答应下来。
虽打了这么多次咖啡,但他还从未喝过这洋玩意,其实心里一直很好奇它的味道。
既然先生都已这么说了,他便拿来自己的水杯,将咖啡倒在杯里,尝了一口。
这一口就把他的眉毛都苦得皱了起来。
纪轻舟喝咖啡是不加糖的,而祝韧青闻见那味道时只觉得香味浓郁,好似那些糖食店常传出的焦香味道,哪怕不是甜的,应当也不会很难喝到哪去。
哪知道真实品尝起来却跟喝中药似的,又苦又酸。
纪轻舟瞥见他的表情,不禁失笑:“喝不惯就算了,放下吧。”
“没关系,我多喝两口,就喝惯了。”祝韧青皱着眉头,举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他记得咖啡馆那价目表上,这样一杯就要三角钱,而过去他在火柴厂做一天工也才挣三角工钱。
虽说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他也舍不得把这样昂贵的饮品给倒了。
纪轻舟闻言,没有多劝。
随即走到桌边,将电熨斗插上,撸起袖子开始熨烫旗袍。
苎麻面料因是天然纤维,熨烫温度不宜过高,否则容易令衣服烧焦或变形。
纪轻舟便一边均匀洒水,一边快速地熨烫,必要时盖上熨衣布,再轻轻压烫,以防留下烫痕。
待旗袍整烫完毕,时间也差不多接近正午。
纪轻舟将这靛青色的衣袍折叠整齐,用竹麻纸包裹好,绑上丝带,放置在成品架上,只等吃完饭后,让祝韧青跑一趟恒正书局,把衣服送过去。
杨新枝下订单时并未留下住址,只留了个她丈夫的工作地址,说缝制过程中不必试穿,做完衣服送过去即可,如有不合适,她再拿来修改。
故而纪轻舟便特意将她各维度尺寸都加大了几公分,毕竟大了总比小了好修改。
午饭过后,祝韧青提着衣服出门,纪轻舟给了他四个铜板的出差费,让他可以搭乘电车来回。
随着伙计离开,铺子里顿时清静不少。
纪轻舟拿着本子和铅笔坐到了门口,边休息,边漫然地发散着思绪,记录灵感,于纸上涂涂画画。
午后的氛围慵倦,吹来的风都带着股热意。
这还没到六月,就已经这么热了,等到入了暑,不知要如何度过。
现在又没有空调,最多买一台风扇放在店里,但于他这个享受过现代生活的人而言,那功能也就聊胜于无吧……
纪轻舟想到这,已经开始为自己七月后的生活状态而担忧了。
随手画了套衣裙,他合起本子,站起身来,从架子上取下一件精致小巧的蓝色连衣裙,开始干活。
毫无疑问,这奶蓝色的连衣裙正是答应给解玲珑做的那件。
既然是小孩穿着,纪轻舟便给这条裙子设计了一个可爱的海军领,领子以双层雪纺纱缝制,既柔软又具有垂感,领子边缘则用同色的细窄缎带包了边。
又考虑到天色渐热,小孩运动起来出汗较多,内衬使用的是轻薄透气的浅蓝色平纹细布。
外层面料不用多说,自然是上次在苏州泰明祥购买的浅蓝色雪纺纱。
袖子是双层薄纱的长灯笼袖,裙身则为打满细褶的三层蓬松大伞裙,裙摆都以同色的缎带包了边。
领口配了一条蓝色丝质的三角领巾,袖口则添加了小蝴蝶结的元素,腰间缝了宽而长的缎面腰带,可以系在腰后绑个大蝴蝶结。
总而言之,就是一件充满着童话元素与梦幻氛围的连衣裙。
裙子已基本完成,接下来只需在前中上个纽扣,再整烫一番就能完工了。
正当他穿好针线,准备开始手缝纽扣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柔和而清亮的女声,问:“老板在吗?”
纪轻舟转头看去,便见一个穿着浅紫色系文明新装、长辫子垂在胸前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前。
“我是。”纪轻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两眼,问:“做衣服吗?”
女子似有些诧异,盯了几秒他手里的针线和衣裙,才信了他裁缝店老板的身份,回道:“我想做一套洋装,一套尽可能时髦的洋装,您这能做吗?”
难得啊,居然不是来定做旗袍的……
纪轻舟一下子提起了兴致,连忙起身放下手上的活,拿出顾客信息本询问:“贵姓?”
“我姓金。”女子走进店里来,一边回答,一边环视了一圈店里摆设,最终目光停留在纪轻舟脸上,嘴角微微牵起笑意。
“金小姐,您做这套洋装是日常穿着,还是有特殊的场合需求,比如参加宴会之类?”
“我需要穿它拍照。”女子迟疑了几秒后,直言道,“我要参加‘香国总统’的选美比赛,您应该听说过那个比赛。”
“你是说那个根据报纸上登载的照片来投票选美的比赛?”
“正是,我想获得一个好名次,那么寄去的那张照片便尤为重要,而照相馆内可供选择的洋装都被穿滥了,我需要一件足够新颖和时髦的裙子,您确定您能做吗?”
“时髦的款式没问题,”纪轻舟略微皱了下眉,犹疑道,“不过那比赛不是下个月初就开始了吗?你现在准备来得及?”
“您若能在五日内给我做出衣服来,我便来得及了。”
他就知道……
纪轻舟抿了抿唇,问:“你的预算是多少?我提前声明,五天内完工得出加急费,加急费用是一元。”
这是在完成何鹭那笔订单后添加的规矩,怕的就是这种需要插队的加急单。
听到要加钱,金宝儿略微蹙了下眉,但稍作犹豫后,又舒展了眉眼。
身为娼家女子,她是没有多少存款的,平日一分一厘都要省着花。
不过她那假母知道她要参加这选美大会后,难得出手阔绰了一次,在她出门前给她塞了个红包,让她买一身好衣裳。
毕竟只要能拿下选美比赛的前三名,整个妓院的生意都能跟着好转,于她那假母而言也是很有好处的。
鸨妈塞的红包里有八银圆,对于一向抠搜的假母而言,这可不是笔小数目了。
金宝儿本打算直接去洋服店买现成的洋装,但她图便宜,在去同孚路的路上经过这家店,看见幌子上写的女士西服只要三元的制作费,便冒出了心思,想着能省一两元给自己也是好的。
于是思考一阵后,就回复道:“六元吧,加上加急费,我最多能接受六块。”
“好。”纪轻舟点了点头,旋即又问:“对于衣服的风格或尺度有什么有求吗?可以露手臂、小腿之类的吗?”
“可以,只要足够时髦漂亮的衣服便可以,但最好也勿太露骨,否则怕是登不了报。”
纪轻舟微不可见地舒了口气,这笔虽赚得不多,但好歹设计衣服时不必再束手束脚了。
“好,金小姐,那我今晚给你绘制一套洋装的设计图,明早九十点钟的样子,你方便的话,可以过来看看衣服的图稿是否满意,我可以免费给你修改一次。”
金宝儿听得愣了愣,心底很是诧异。
之前她也并非没有在裁缝那定做过衣服,但最多也就选个料子,描述一下自己想做什么,剩下的便都交给裁缝发挥了。
而如这般还未开始做,先给她衣服的图纸,供她商量选择款式的却是第一回遇见。
兴许是洋装定制的规矩?
纪轻舟见她不开口,便接着说道:“还有,到时候记得给我您的身体尺寸,具体需要量哪些尺寸,等会儿我给你列个单子。没其他问题的话,请先支付两元定金和一元加急费用。”
金宝儿眨了眨眼问:“尺寸不是您给我量吗?”
纪轻舟在民国待久了,都习惯性地避开与陌生女性有肢体接触的行为了。
闻言,他还生怕冒犯了对方,见女子神情确实表现得无所谓,这才点头说道:“你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
“量个尺寸而已,有什么可介意的。”金宝儿抿唇笑了笑,旋即拿出一只绸布绣花的小荷包,从里面数了三块银圆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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