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刚拍下的照片,纪轻舟握着手机走出拥挤的房间,单手插兜靠在门边,呼吸着走廊的新鲜空气,听里面的讲解声不急不缓地传来。
“在邱文信的晚年回忆录中,有几个专门的篇章用来纪念他已故的朋友。
“有这么一句话说,‘追忆前尘,我最怀念之知交友朋,刚毅沉静的殁于横祸,顽皮天真的亡于战争’,指的就是这二位。
“大家如果对他们的故事感兴趣,可以去楼下买一本邱先生的回忆录……”
·
逛完邱文信故居,时间已近五点。
天空不知不觉布满浓云,使得视野一下子昏黑许多。
“这鬼天气,不会下雨吧。”
纪轻舟看了眼手表,有点郁闷地拉着行李箱去隔壁的民宿。
他预订的是一个号称有百年历史的特色民宿。
同样是老建筑,邱文信故居是纯粹的中式风,房屋布局、庭院设计,一砖一瓦都颇具江南风味。
而与之比邻的这家民宿,则是明显的西洋建筑,红墙红瓦,二层楼房带阁楼,屋檐门窗都刷成了乳白色,圆弧状的铁质围栏上装饰着鲜艳的植物花卉,透着优雅复古的美感。
光从建筑外观看,纪轻舟对它还算满意。
回国后的首次旅行,他之所以把第一站定在苏州,除了考虑到苏州离上海较近,坐车过来方便,也是想深入感受这座城市的人文气息。
毕竟苏杭自古便是丝绸纺织业中心,苏州妇女服饰之时尚,做工之精细,早些年也是出了名的。
故而来到苏州,从各式各样的建筑物、老照片及纺织品中获得灵感,为他将来创办设计工作室做准备,是纪轻舟此行的主要目的。
提着行李走上台阶,步入门厅,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右侧半弧形的前台。
纪轻舟在前台办理了入住,谢绝了店长帮忙提行李箱的建议,接过标着“206”房号的钥匙去二楼。
如今国内旅馆还用钥匙的估计很少了,考虑到这是一座由古建筑整修而成的民宿,倒也能理解。
为营造安静氛围,旋转楼梯与二层走廊都铺设了厚厚的地毯。
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建筑,纪轻舟提着行李上楼时,依然能听见地毯下方木板拼接处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响。
上二楼后,根据提示左拐进入走廊,纪轻舟边寻找自己的房间,边欣赏墙壁上悬挂的照片。
照片记录的都是这座建筑整修前的模样,大部分与现在的一致。
其中较为明显的变化,就是位于一楼门厅右侧的会客厅被改成了客房,以及二楼通往走廊的位置原来有扇镶嵌彩色玻璃的对开铜门,现在这扇漂亮的彩色玻璃门也被拆除了。
纪轻舟心中暗叹了句“可惜”,往前几步来到了自己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
正当他漫不经心地翻转钥匙对准锁孔时,旁边的窗户猝然掠过一道雪白银光,走廊一瞬间亮如白昼。
纪轻舟不禁手指一颤,钥匙掉落在深红的地毯上。
他转头看向窗户,刚想过去查看怎么回事,耳边就响起了轰隆雷声。
“打雷了?”
“真服了,这还怎么玩……”
纪轻舟轻啧一声,怀抱着对不靠谱的天气预报的不满,无可奈何地俯身捡起钥匙,插进锁孔。
拉着行李箱走进房间的刹那,他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恶心,遍体生寒。
好似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从头到脚摸了一遍,莫名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心悸感。
但这奇怪的感觉仅持续了几秒便消失了,快得令他抓不住思绪,紧随而来就是一股强烈困意。
浓重得难以抵抗的困意。
时差没倒过来的缘故?
纪轻舟皱了下眉头,随手关上房门,拿下挎包扔在了窗边的沙发上。
他困得甚至连参观这价格高昂的房间的心情也没了。
脱了鞋,直接往床中央一躺,扯起被角盖在肚子上,准备先睡一觉再出去找吃的。
睡意汹涌,才闭上眼,便已昏昏入睡。
——晚饭就吃松鹤楼吧。
这是纪轻舟失去意识前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
“叩叩……”
“纪先生。”
“叩叩……”
沉闷的敲门声由远及近,将纪轻舟从睡梦中唤醒。
他挣扎着睁开睡眼,呆然地望着被清晨日光笼罩的天花板一角,好一阵神志才恢复清醒。
旋即,他猛地睁大双眼,翻身坐起,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是早上的八点十分了。
真见鬼了,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
“叩叩……”
“纪先生……”
思绪被持续的敲门声打断,纪轻舟冲着门喊了一句:“不用打扫。”
闻言,敲门声停了片刻,然后又响了起来。
纪轻舟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去开门。
本以为敲门的是一个推着布草车的阿姨,打开门,也确实是个阿姨,但这阿姨的打扮着实有些古怪。
上身是右衽大襟的灰布夹袄,下装是臃肿的黑布裙,脚上踩着旧布鞋,像是民国剧里仆人的打扮。
“您这是……”
纪轻舟刚开口,对方就打断了他。
“纪先生,”这位打扮复古的阿姨操着一口纯正的苏白问,“倷收拾好了吗?夫人和大少爷在楼下等很长时间了。”
因为本身是绍兴人,又在上海念过几年书,吴语地区方言,纪轻舟基本能无障碍听懂,只是对她所说的内容有些疑惑。
可若说她敲错门了,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又没错。
想了想便问:“你们民宿在搞活动?”
他之前听一个同行提起过,国内这几年剧本杀十分流行,有的甚至租下一整栋房屋,将游戏与住宿合为一体,叫做沉浸式实景剧本杀,里面的员工都会穿上与剧情背景相符的衣服,说人物对应的台词。
于是看到这位妇人的着装打扮,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误打误撞住进了类似的民宿。
妇人满脸疑惑,仰着脑袋用苏语问道:“纪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纪轻舟对她身为演员的信念感表示佩服,倚着门笑道:“我挺乐意参与你们的游戏的,但你们起码得给我……”
话未说完,猝然收声。
眼前一些与记忆违和的画面冲入了他的视野,令他陡地站直了身体。
不对!昨天来的时候,走廊的墙上有贴壁纸吗?
翠绿的卷草花纹壁纸,这样鲜艳的颜色,如果有的话,他应该会注意到。
还有挂在走廊上的那些照片,怎么也不见了?
一旦注意到这些,更多的细节便都随之涌入了眼底。
首先是地毯,昨天来时走廊明明铺了深红的地毯,现在却成了裸露的酒红色地板。
再就是房门牌,目之所及,每一间客房门口的门牌号都被取了下来,包括他所在的“206”房间。
纪轻舟愣了愣,恍然想起什么,避开妇人冲出房间。
随即,走廊入口处那对开的彩色玻璃门就跃入了他的眼帘。
那一片片色彩绚丽的玻璃被拼成了蔷薇花的形状,嵌在了门格子里,在晨光中闪烁着耀目的光辉,绮丽得像是梦境。
这,如果是剧本杀,也太大手笔了……
一时间,不详的预感似电流窜遍全身,令纪轻舟汗毛耸立。
他转身回房扫视四周,昨天傍晚未来得及查看的房间,眼下察觉有许多奇怪之处……
没有插座,没有空调出风口,没有任何电器,更别说提供给住客的茶包、咖啡、矿泉水了。
然而即便是老建筑改装的民宿,这些也都应该是基础设施。
纪轻舟思绪愈发混乱,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般地跨步到窗前,“刷”的拉开了蕾丝窗帘。
白色的格子窗外,一棵高大的香樟树在微风中摇曳着苍绿的枝叶。
树荫下的街道铺的是石板,而非沥青,路上流动的是人力车、马车和挑着担的摊贩,而不是汽车、电瓶车和共享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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