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画室里,乔宴小声:“霍先生, 要不你先边吃饭边看我铺色, 我好了再吃。”
“你这么举着…多累呀。”
霍景盛道:“不累。”
又是一勺递过去。乔宴只好乖乖地,又咽了一勺。
咽完,霍景盛又开始给他擦嘴。
乔宴十分难为情。
他心里纳闷:我没有喝漏吧?我明明喝得很小心了!我已经尽力咽得矜持又仔细…怎么还能漏出来?真是难为霍先生了!
于是, 霍景盛再给他喂汤、喂饭、喂菜的时候,他就不说二话,更加认真、卖力地就着霍景盛的手,吃了起来。
中途不知道霍景盛是不是喂得累了。
乔宴总觉得,他递过来的勺子、筷子,在一寸一寸地后退,乔宴意识过来的时候,都快追到霍景盛怀里了。
乔宴吃个饭把自己的耳朵给吃红了。
原本他还画得心无旁骛来着,从霍景盛给他喂饭开始,他渐渐有些不明白自己在画些什么了。
因为霍景盛实在令人太过难以忽视——
他身上的木质香、他怀抱里灼热的温度、他低头问自己烫不烫时震动着的胸膛、他凑过来的捉着勺筷的骨节有力的手指…
这怎么叫人画嘛!
乔宴很苦恼地想:我也是个年方十八的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呀!哪怕我身子骨不硬朗,哪怕我肚子里揣着孩子,我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他怎么老是跟我贴得这么近!
晚上贴得近,是顾及自己怕冷需要暖炉,可以理解。
但现在正是人清醒的时候,他沉稳自持坐怀不乱,但我可不是柳下惠啊!
于是,在霍景盛又一次用温烫的指腹给他擦嘴时,乔宴终于把身子往霍景盛相反的方向挪了挪:“红枣糕…是干的…也用擦嘴吗?”
乔宴拧着眉毛,觉得霍景盛真是太讲究了。
真的是喂一次,擦一下。还好他不是什么豌豆公主,要不然嘴皮子都给他擦破了吧。
霍景盛道:“湿的是擦汤汁,干的是擦粉末。乔宴。有问题吗。”
乔宴想了想,小声道:“霍先生周全,是我肤浅了。”
于是不再挪了。
只是霍景盛一同他说话,他耳根子就酥麻。耳根子一酥麻,四肢百骸就像是被拨了麻筋总闸,浑身都麻得提不起力气。
手腕软软地,根本画不成画。
就在乔宴晃神地,小口小口就着霍景盛的手,啃红枣糕时。
霍景盛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对被挤在画板和他之间夹缝里的乔宴道:“怎么不画了?”
乔宴陷在霍景盛怀里的半边肩膀,一整个痉挛了下。
他红着脸:“吃,吃饱了!”
霍景盛于是退开。
乔宴像是终于从砧板上,被放回大海了。
乔宴重整旗鼓,再次握住了画笔。
心里止不住地想:俞伯牙弹琴的时候,钟子期也会把他圈在怀里喂饭吗?
知己之间的情谊,果然是比他和李广劲这种俗世里的情谊,更要高深莫测啊!
乔宴余光看着身边的霍景盛,心想,自己还是太俗了!霍景盛是他的钟子期,但他好像并不是霍景盛的俞伯牙!
霍景盛不过是迫不及待想看自己作画,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一个大财阀,屈尊降贵伺候下属,下属还嫌弃上了。
乔宴突然一阵悲悯,觉得霍景盛更老实、更憨厚、更可怜了。
于是乔宴大发慈悲,突然又放下画笔。
起身用公筷夹了一块红枣糕,递到霍景盛面前:“霍先生辛苦了,我也喂你一个吧!”
然后他尴尬地看见,霍景盛夹菜的大手突然僵直了一瞬,然后——
他的筷子掉了。
霍景盛没管那可怜的筷子。
专注地看了乔宴片刻,道:“我没筷子了。”
乔宴想说,你筷子又没掉地上,捡起来接住就好了。
他没来及说呢,就听霍景盛道:“要不你直接喂我嘴里吧。”
乔宴于是硬着头皮,一寸一寸走近霍景盛,把小块的红枣糕,喂到了霍景盛的唇边。
其间他不敢看霍景盛的眼睛。
因为他总觉得霍景盛的眼睛里,盛了些他不能承受的、动辄毁天灭地的东西。
一顿晚饭,吃得乔宴内心硝烟弥漫,像打了场仗似的。
好在吃完就拉开了距离。
不过,这距离是拉开了。乔宴却仍在失神。
他眼睛看着画,心里边却想着,同样是男人,怎么霍景盛说话时胸腔震颤得那么有力?他好奇时也摸过自己的心跳,总觉得自己心跳若有若无。
乔宴把自己想得耳根又红。
不过他把这种没道理的羞赧,看作是嫉妒霍景盛后,潜意识的“超我”对“本我”进行的自我谴责、与道德约束。
最后一抹松烟色泅入画纸时,乔宴的神思仍不知在何处靡靡,霍景盛忽然沉声说话,把他拉回画室:“是囚笼和星空吗乔宴。”
乔宴愣了下。
他吃惊得三魂六魄迅速归位:“只是铺了第一层底色,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景盛当然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
除了海柔团队之外,他不允许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夜晚跟着海柔请来的“房树人心理实战团队”补课,一笔一画拆分乔宴过往所有涂鸦时,有多么狼狈。
乔宴最是不可以。
霍景盛道:“许是心有灵犀吧。”
乔宴不信邪,用画笔指了指右下角乌漆嘛黑的大方框:“它现在还是一个正方形。你是怎么辨认出我要画的是囚笼的?”
霍景盛道:“用心。”
乔宴突然睁大眼睛。
他想起来了!
霍景盛读完那本《温馨絮语》,还给他读过《小王子》。
乔宴福至心灵,像是突然跟霍景盛达成了短暂的同频链接:“是因为‘本质的东西,是眼睛看不到的’吗?别人读不懂我的画,是因为他们只用了眼睛,你读懂了,是因为你用了心?”
说完,乔宴自己都难为情了。
但不能否认,他心里滋生起了隐秘的快乐。
没有人会拒绝“被人看到”的吧…尤其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愿意看”,岂不更是证明自己“值得被看见”?
原来,像乔宴这样的小小垃圾,也真的会被人看见…
乔宴心里百味杂陈,鼻腔有些酸酸的。
却是更愿意对霍景盛打开话匣子了:“那你知道,我这幅画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吗?”
霍景盛沉默了下。
然后轻声道:“被关在过这样的笼子里向往过星空。”
“对吗。”
“乔宴。”
乔宴原本只是随口一问。
想等霍景盛说这个倒是不知道的时候,跟他分享一点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但是乔宴没想到,在霍景盛面前,他连小秘密都被人从画里解读个干净。
乔宴原本没打算委屈的。
他是打算笑着说出霍景盛所说的这句话的。
但莫名的是,霍景盛用这双眼注视着他,跟他说“对吗乔宴”的时候,乔宴突然喉头一哽,撇着小嘴委屈地哭了起来。
起初不过是嗓子眼里小声抽泣了一下。
然后他的身子几乎是立刻,就被霍景盛整个地圈进了怀中。
霍景盛拍着他:“哭吧。”
“我在这。”
“不会再有笼子了。”
在乔宴哭到有些发抖的时候,霍景盛哄他:“但还会有星空。”
霍景盛捧着他的脸,指了指天顶:“乔宴。”
“星星现在就在看着你呢。”
乔宴把脸埋在霍景盛肩窝里,哭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自己平时是很乖的。
但此时,兴许是隐约知道霍景盛会纵着他,又兴许是因为心里认下了霍景盛这个和自己身份迥异的“好朋友”,便大胆地、任性地对霍景盛提起了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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