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宴像是真的迷上了织毛衣。
王姨闲暇的时候,他就依着王姨织,王姨忙的时候,他就坐在沙发上自己织。
霍景盛每次按时按点来喂水、带他活动时,乔宴总是皱着小脸抗议。
“哥哥…”他仰起那张瓷白的小脸,睫毛扑闪扑闪的,声音又软又糯:“下次该喝水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突然叫我呀~”
“嗯?”
乔宴立即得寸进尺地抱住霍景盛的手臂,像只撒娇的猫儿似的轻轻摇晃:“你可以直接喂到我嘴里嘛~你一叫我,我的针脚就打岔啦~”
话音未落,霍景盛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半晌才哑着嗓子应道:“…好。”
“下次不叫你。”
正在这时,霍景盛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
霍景盛低头看了一眼,起身揉了揉乔宴的脑袋:“你许伯母来了,我去接她。只离开五分钟。”
霍景盛点了点乔宴手腕上的监测手表:“有状况直接点按钮呼叫。”
“不要等我。记住了么?”
乔宴乖巧点头:“记住了!”
霍景盛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
许舒和正站在楼下的栅栏外。
在她身侧,还站着一个干练的女士。
这位女士是母亲的密友,霍景盛当然也认识,不熟悉罢了。
霍景盛拉开栅栏,让两人进来。
两人看着满阁楼的花,又看看自己怀里的:“看来这儿最不缺的就是鲜花。”
霍景盛把两人的花束接过来,言简意赅:“上楼。”
两位女士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走到大门时,尼克斯抱歉道:“本不适合叨扰。”
“但我实在寻人心切。”
“只得同你母亲一起来找你。”
霍景盛顿住脚:“找我?”
尼克斯简单说明来历。
并把怀里的一沓资料双手捧给霍景盛:“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我的儿子。”
“苦无头绪。”
“霍先生,你母亲说你在华国人脉广,兴许有些办法。”
霍景盛只不过随意一瞥。
浑身突然紧绷起来。
白纸黑字上密密麻麻,有无数字眼。
但霍景盛偏偏看到了最不起眼,却让人如遭雷击的几段——
边境。
小村。
十八年前。
第66章 拉勾
霍景盛像被什么吸住了魂魄, 愣愣地钉在原地。
他逐字逐句地咀嚼着纸上的文字,眉间的沟壑越陷越深。
尼克斯十分紧张,以为霍景盛只是看得认真。
许舒和却微微挑眉, 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把他送人那天,有想过今天吗。”霍景盛突然冷笑,声音低哑。
尼克斯没想到密友的儿子竟然这么直接、这么不客气。
最深的伤疤被当场无情地撕破, 尼克斯气息紊乱:“那时…战争…我来不及多想…也许想过,也许没有…但为了让他活下去,送走他已经是我做得出的最好选择…”
霍景盛冷眼逼视她:“战争早已结束。”
“这么多年,你终于想起自己有个儿子了?”
许舒和咬住一根雪茄,没有剪也没有点。
只是眯着眼睛把霍景盛看着。
目光晦暗不明。
尼克斯从未感到灵魂如此直接地被审判、被拷问。
在战火纷飞的城镇和人巷战时, 都不曾这般呼吸困难。她喘了口气,深呼吸:“我找了,霍。我找了我一直在找…可是那座村庄早被大火烧透了…我得到的分析结果都倾向于我的儿子…在那场大火里…”
“我曾经为此,不敢深入调查…这次, 是你的母亲鼓励我…”
“懦弱。”霍景盛眼底的鄙夷如同实质。
尼克斯猛地捂住心口,像是被利刃贯穿。
许舒和轻声道:“霍景盛。够了。”
霍景盛的声音沉得可怕:“尼克斯。十八年了。”
“他即便在,也已忘记你。”
“你找他, 是要为你的一己之私,打破他平静的生活?”
“不, 不是的!”尼克斯仓皇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是这样的!”
霍景盛上前一步。
逼得曾经杀敌如麻的尼克斯少将睁大眼睛后退。
霍景盛一字一顿:“如果他现在过得很好。”
“你就是打扰。”
“尼克斯。你想带走他?”
尼克斯不住摇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霍。”
“我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
“我不会打扰他的生活…”
“如果必要, 我甚至不会认他…”
“真是伟大。”霍景盛讥诮地勾起嘴角。
尼克斯揪着衣襟的手指关节发白:“但他是我的孩子!”
“我想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他!”
“霍…我不是来带他走的。”
“我是来爱他的…”
尼克斯狼狈地重复:“我是来爱他的…”
“我是来爱他的…”
霍景盛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他沉默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女人,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漫长的静默后,霍景盛终于开口:“那你不必找了。”
尼克斯的瞳孔骤然收缩:“…什么意思?!”
“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霍景盛平静道。
尼克斯失控地抓住霍景盛的手臂, 力道大得惊人。霍景盛本可以轻易挣脱,却任由这个向来骄傲的女人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拽着自己。
“他在哪?!”
尼克斯的声音几乎撕裂。
霍景盛原本冷硬的表情突然松动。
他的目光越过尼克斯,落在楼梯处——
“体面些。”他轻声提醒,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他来了。”
尼克斯浑身僵硬地转身。
楼梯转角处,香水百合簇拥如雪。
乔宴正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
他很瘦弱,显得病号服有些宽大。
他似乎很爱漂亮,素净的病号服外,精心地搭了风衣、项链、小围巾。
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望过来。
阳光透过方格玻璃窗,为他苍白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脆弱得像翅膀未丰的小蝴蝶,一触即碎。
尼克斯在许舒和桌面的合照上看见他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
但此刻,这个单薄的少年靠过来的每个眼神、每一步,都成为扎进她灵魂酷刑的钢针。
越近越紧缚,越近越疼痛。
但尼克斯毫不在意,若非霍景盛警告的眼神,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拥抱这个少年——哪怕他痛恨自己,哪怕他手中握着刺向自己的利刃。
乔宴扶着栏杆走到一半,霍景盛已经三步一个台阶过去把人牵住。
声音温柔,哪有同尼克斯说话时的半分冷漠?
霍景盛看着乔宴说话时,顺手整理他翘起来的发丝:“怎么自己下来,王姨呢?”
乔宴腼腆地笑了一下:“王姨去上厕所了,她也让我不要乱走。”
“但是哥哥…”他竖起两根手指比划着:“你让我等五分钟的,现在已经超过两个五分钟了~我就下来找你啦~”
转向许舒和时,乔宴小幅度鞠了个躬:“许伯母好~”
目光随即落在尼克斯身上。他歪着头打量这位陌生女士,睫毛扑闪扑闪的——明明素未谋面,为何她看自己的眼神如此深邃?像是要将他刻进灵魂里。
乔宴不知道,此刻尼克斯的心跳快得几乎要震碎胸腔。她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凝视。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只剩下眼前这个苍白单薄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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