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状态的五分钟,乔宴的大脑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思绪都凝固在雪白的寂静里。
他机械地把冰袋塞回冰箱,木然地坐在沙发上等待掌心回温。直到指尖重新感受到暖意,那些被冻住的思绪才重新开始流淌。
——然后,一个念头就像岩浆般喷涌而出:
他要立刻见到霍景盛!
现在!马上!
“霍景盛,你还记得十一年前在颖县遇见的那个小孩吗?”
这个念头一旦成形,就再也无法压抑。
乔宴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房,却在门前猛地刹住脚步。
他突然意识到——书房的门关着。
那扇平日总是虚掩的门,此刻严严实实地闭合着。
也许…他不想被打扰。
乔宴裹着毛绒绒的居家外套,像只迷路的小企鹅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柔软的拖鞋在地毯上留下凌乱的痕迹,却始终没有敲响那扇门。
不知是骨子里的礼貌乖觉,还是潜意识的近乡情怯。
王姨见状轻声提议:“要我帮你敲门吗?霍先生一定会开门的。”
乔宴慌忙摇头:“他可能在忙…再等等。”
一门之隔,霍景盛正在认真地同一对一的恋爱专家语音连线。
霍景盛听得专注,笔记也做得认真。
自从报班之后,霍景盛把专家的面课、语音课,都划在了自己重要的工作时间里。有些工作的排期还要被他的恋爱课程往后挤挤。
乔宴起初还在门外徘徊,后来索性靠着墙根坐下,抱着膝盖等待。他想让霍景盛一开门就能看见自己。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书房的门始终紧闭。在漫长的等待中,王振野那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
“很多年前的一件小事,霍总早忘了。”
乔宴慢慢垂下头,把脸埋进膝盖间。过了许久,他默默起身,拖着步子下楼,走向画室。
乔宴画室的大画架上,放着正在创作的图画,是一位老企业家的订单。
已经画了一半。但乔宴此时没有欲望继续。
他走到大画壁边,仰头看着铺了一整面墙的空白。
霍景盛不准他孕期使用画壁。
——因为画壁的高处需要上梯子。对他十分危险。
乔宴此刻很想在大画壁上画画。
但他同样很想乖乖地听霍景盛的话。
于是,折中地把颜料甩在了墙中间。不往高处画,就不用爬梯子。
剩余花不到的,就当留白吧!
乔宴在墙上泼洒,描绘。
全然不知王姨正扒着另一面透明的玻璃墙,担心地望着他。
王姨望了会儿,提着围裙,匆匆忙忙地奔去了书房。
霍景盛赶到画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乔宴扶着墙,脸上身上都沾了颜料。他像是忘了换外套,毛绒绒的米白色居家服,此刻已经变成了彩色的。
霍景盛走近的时候,心尖像是被岩浆烫了一下。
又软又疼——
乔宴的着色又开始往灰调发展了。
而且,乔宴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那些灰调的色块像阴云般在墙面上蔓延,而乔宴站在中央,像是被困在暴风雨中的小鸟。
霍景盛上前,在抱住乔宴之前,轻轻地先唤了一声“乔宴”,以免吓着他。
乔宴闻声先是一愣,随后,在霍景盛还没有抱住乔宴时,乔宴就先扑进他的怀里。
——抱住了他。
霍景盛问他怎么了,乔宴不说话。
霍景盛打横抱起乔宴:“画的什么呀?”
乔宴道:“影子。”
霍景盛问:“谁的影子?”
乔宴主动搂住霍景盛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颈窝。
紧紧的。
却不说话。
霍景盛这才发觉,乔宴的手和凉无比的冰冷。
他抱着乔宴走到休息区,让乔宴坐在自己的腿上。
霍景盛用温烫的大掌熨帖乔宴苍白的脸颊:“不舒服吗?”
乔宴臊眉耷眼,摇头。
霍景盛又去给乔宴搓手:“乔宴,我所在的任何地方,你随便进。”
“不需要等。”
“记住了吗?”
乔宴仰着脸,眨巴着眼睛看了霍景盛一秒,突然扎进了他的怀里。
呜呜地哭了起来。
霍景盛手忙脚乱给乔宴擦脸:“怎么了?乔宴。”
乔宴紧紧攥着霍景盛的袖子。
就像七岁那年,那个看不到未来的小孩,紧紧抓住救世主的袖子一样用力。
乔宴再仰起脸时,苍白的小脸上全是泪痕,他出声,小声问霍景盛:“霍景盛…”
“我能叫你哥哥吗?”
霍景盛浑身僵住。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在做梦的感觉。
他捧住乔宴的脸,感觉着乔宴脸上的温热,以此来提醒自己,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发生的。
但霍景盛的呼吸仍然不敢大声。
霍景盛喉咙发哑:“…为什么?”
乔宴抽了抽鼻子:“因为…哥哥好听。”
“哥哥在我这儿,是很特别的称呼…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只会这么叫一个人。”
“我想叫你哥哥…你愿意被我这样叫吗…”
明明是冬天的卧室。
霍景盛却看见了黄昏里的废弃篮球场,听见了盛夏的蝉鸣。
在那个蝉鸣无休无止的夏天,不够细腻的霍景盛,没想过问问乔宴,为什么哥哥是个特别的称呼?
但这一刻,在这个经年隔世的风雪午后。
霍景盛终于想到要问了。
他俯低身姿,小心翼翼。
“为什么哥哥是个特别的称呼?”
乔宴仰着脸,说话时,泪珠顺着瘦削的脸颊滚落。
落在霍景盛微微发抖的、正在擦拭的大手上:“霍景盛,你还记得,十一年前,颖县那个因为家暴满街逃窜、把保安当做警察、被撵出商店后,拼命地试图跟上你的那个孩子吗?”
“我就是那个孩子。”
第61章 前尘
霍景盛思绪骤停, 如遭雷殛。
他的确记得那个孩子——
浑身脏污,哭得撕心裂肺。破旧的衣衫裹着瘦小的身体,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淤青和伤痕。
霍景盛自认不是善人, 却也并非铁石心肠。
他随手带那孩子吃了顿饭,至于吃了什么,他从未放在心上。
——毕竟, 那又不是他家小孩。
可此刻,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他的心脏,翻搅得血肉模糊。
“你是…那个孩子?”
霍景盛捧住乔宴的脸,素来沉稳的双手竟在微微发颤。他声音低哑, 又问了一遍:“乔宴…你就是那个孩子?”
乔宴点头时,喉咙里溢出小兽般的呜咽。
霍景盛闭了闭眼,胸口疼得几乎窒息。
“后来呢…”
他将乔宴狠狠按进怀里,指节发白地扣住那截细腰, 掌心紧贴着单薄的肩胛骨,仿佛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乔宴起初很害怕。
害怕霍景盛不记得。
但霍景盛不但记得,还把他抱得紧紧地!
乔宴没有刚才那么怕了。
恐惧溃退之后, 却迎来了铺天盖地的委屈。
乔宴攥住霍景盛脊背上的衣服,把他的衣服攥得皱皱的。
他嗅着霍景盛身上的木质香味, 抽着鼻子道:“后来…我吃饱了,有力气跑了!我跑了很远很远!跑到了郊区的垃圾处理厂!我钻进一个纸箱里捂紧了嘴巴…但是哭声还是传出去了…我,我就被抓回去了…”
霍景盛自虐地追问:“回去后他又打你?”
乔宴喉咙里哽咽了一下, 把霍景盛攥得更紧:“我…那天的记忆就到这里, 不记得回去以后的事了。”
“因为…我在垃圾厂里的时候…已经被他打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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