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道的手按在那无首尸的腹部突起之上,随即掀开了他的衣物,果然见到腹部有缝合的痕迹:“此人身上既有傀术又有蛊术,寻常以蛊术活动,叫人以为他还活着,关键时刻用傀术操之,意欲嫁祸临渊宗。”
“时机这样好。”
而后两人同时抬头,看向了面前被镇压在千钧阵下的人群,异口同声道:
“操傀人必在其中。”
李正德站在他们身后,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看了多久。
直到夏时把受伤的人都挪出来了,觉得四下无事,凑上来喊了句“星纪长老”,他才慢慢回了神,收回了视线。
像是忽而有了些生机样的,偏头看向夏时,问他有什么事。
“长老……那什么,我师父让我去保护一位贵客。”夏时觉得眼下形势复杂,他按理不该打扰这几位,可还是惦记着他师父的嘱托,“您还记得吗,就那位衡阳公,二位师弟说他人在此处,可我一直没瞧见……”
他一开口,李正德才想起了庄才,他眼里的生机忽而又没了,死鱼样无神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半晌拍了拍夏时的肩膀,没吭声。
夏时没读懂这几下拍肩的深意。
倒是那头的杨心问听到了,仰着脑袋冲他道:“啊,那是骗你的,我们没灵力了要搭你的剑,那什么衡阳公我们没见到过。”
“……哦。”夏时倒也不生气,只是挠了挠脑袋,“那我该去哪里找人呢?”
“衡阳公是当今四皇子的舅舅,哪怕暗中和阳关教勾搭在一起,想来也并非多密切的关系,一遇到事,十有八九便自个儿跑了。”却是还被镇在地上的叶珉热心道,“夏师兄不必担心。”
他刚被骗了一次,这会儿依旧轻信于人,高兴道:“那便好,山里这样乱,我还担心他出事呢。”
说完他又想起来:“唉,叶师弟你怎么还被镇着,我现在就放你出——”
“不行!”两道声音齐呵,杨心问和陈安道齐齐看着他:“不许放。”
“啊?”
“师兄锻体不足。”陈安道说,“让他在千钧阵下练练是好事。”
杨心问点点头:“他天天找姑娘找得肾虚,不把他压在这儿转眼就不知哪里去了。”
夏时闻言很是复杂地看向叶珉,半晌道:“虽然叶师弟有传宗接代的重任在身,但还是应当……额,有所节制。”
叶珉脸比城墙厚,欣然道:“劳夏师兄挂念。”
李正德站在一旁,那位置就是方才血阵所在的地方。他的脑海里几段记忆交错,只是方才的血阵已经让积雪掩盖,又随着春去融化,桃花树开的季节也已经过了,夏雨冲刷了地面,秋叶纷扰落下。
那毕竟不是他的回忆。
他看着杨心问撸起了袖子,抱臂胸前,走进人群中,很是认真地开始端详那在鬼哭狼嚎的一众百姓。
“这样多的人,你一个个看过去,怕是他们要先饿死。”陈安道看杨心问一个个凑近,似是毫无防备的样子,他方才便一直有些胸闷,这下闷得都有些生痛了,“山匪挑人都没你这般无礼,回来。”
他这话语气有些严厉,连他自己都愣了一瞬。
杨心问其实不是在看,主要是在嗅。邪修的身上大多有点魔气,他现在闻那味闻得很明白,可他听陈安道的声音竟是真有些生气,立马就撤了回来,乖巧地站在一旁。
“师兄你不高兴了。”杨心问伸着脖子笑,“可算不高兴了。”
陈安道还在寻思自己方才哪里来的无名火,闻言一愣,不知他什么意思。
“我娘在家里割脉那天,我在家里抱着她的尸体嚎了一天一夜。”杨心问像是觉得站着说话离得太远,又蹲下来,挨着陈安道说,“嚎的嗓子都哑了,就是不肯相信我娘真的没了。”
他说得没头没尾,陈安道略一思索,便猜到了杨心问是想安慰他。
他胸口的淤塞愈重,脸上却无奈地笑了起来,摇头道:“我……我和母亲与你母子并不相同,你们相依为命,我却连我母亲的面都不曾见过,她又因为我受了天劫,这般惨淡浅薄的亲缘,不能与你的相提并论。”
“这样啊。”杨心问歪着脑袋,“可陈夫人说的话与我娘好像。”
陈安道问:“什么好像?”
“我娘怕我也跟父兄那般去应征打仗,整日耳提面命地叫我不要逞英雄,不要想着什么守疆报国,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不错了。”杨心问说,“我想不明白。”
陈安道垂下头,肩上的发也滑落下来,荡在那人首之上。
他亦听到了岳华兰弥留之际的喃喃细语,却也听不明白。
若母亲对我无所求,他默默地想着,为何又要生我呢?
“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
杨心问忽然伸出手,按住了陈安道的颊侧,拇指扣在他颌下发力,扳过了他的脸来,其他四指和掌心却轻柔地覆在他面上,叫陈安道一时不知该不该骂他无礼。
“我好爱你,所以我也想你每日过得平平安安。”杨心问一边说着,一边闲不住地用小指去勾玩陈安道耳边的头发,“你不要去学什么乱七八糟的阵法符箓,我也不想再成什么宗师大能,你写两个字卖钱,我再干些碎活儿补贴家里,我们两个人就过这种顶好的窝囊日子就够了。”
陈安道手一颤,那可怜的人首落了下去。
滚了几下,和他的身体又凑到了一处。
第100章 缄口
“盼着你当栋梁人才的, 那她爱的约莫是这世道人间。”杨心问似是觉得自己什么顶有哲理的话,自鸣得意地凑上来,双眼含着星光般璀璨, “可我和陈夫人都盼着你一生庸碌,那爱的便是你。”
“我娘爱我,陈夫人也爱你, 哪有什么亲缘浅薄。”杨心问学着陈安道之前宽慰他的模样, 用额头相碰, 鼻尖相抵, “我和陈夫人一样爱你呀,师兄。”
原来离得这样近时,唇齿也是咫尺之间。
杨心问说话时, 甚至能隐约感到自己的气息撞了上去, 那湿热便在他们之间弥散了开来,好像能把对方那色浅又冰冷的唇瓣也暖起来。
可是那样太慢了。
杨心问没头没尾地想,若是含进去,是不是很快就会变热了?
他这么想了, 便没有犹疑地去做了。可就在他将要低头的瞬间,陈安道却与他错开, 像是害怕被杨心问看到眼里的泪一样, 埋首在他的肩窝里。
杨心问只穿了一件薄衫, 很快便感到肩窝里一片洇湿。
那自以为还能藏一藏的人静默片刻, 忽然恨声道:“你个混账东西!”
杨心问一愣。
陈安道不是没骂过他, 可骂什么都带着体面, 从不吐脏字, 从不人身攻击, 最是怒急, 便是拂袖而去,几日不与他说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凶。
“我谅你年纪小不懂事,这次不与你一般计较。”那声音竟还带了些哽咽,“再有下次……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怎么样?
杨心问不明白陈安道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莫名得想听到这句话的后续,于是伸手抱住了陈安道,偏头讨巧道:“再有下次,师兄要怎么样?”
可是陈安道再不说话了。
他默默地想,周围还有好些人,眼下是要紧的时候,他不应该在这里万般矫情,甚至是蜷在他师弟的怀里哭。
好不要脸,好难堪。
可他还是那样靠着杨心问默默地垂泪,为着自己的命途坎坷,为着不曾见一面的母亲,为着那跨越十数年的母慈。
还为着稚子真挚无暇,却又称得他心中杂念越发龌龊的爱语。
本以为母亲必定是恨他的,无论是那九道天雷,还是没能完成的三相,她应该恨,他也活该被恨。
可她怎么还能爱我呢?陈安道泪眼朦胧间想着,杨心问这根本什么都不懂的破小孩儿,又怎么敢说他爱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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