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闲用心青叶试你,必定已是对我们我们起了疑心。拉弓没有回头箭,阿珉,九声磬音已响。”
她忽然松了手,叶珉的喉管里终于透了气,他趴在一旁急喘。
叶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伸手抹去了额间的花钿,那是如飞鸟剪羽般的耻辱。
接着她取下了那长尾蝶簪,没有一丝犹疑地扎进了自己颈子!
她不害怕,只是有些忧心,忧心她这不懂事的弟弟是不是能活得好。
可再忧心也冲不平她心里的苦痛,她晃荡着身子,慢慢地走向了窗口。
叶珉慌忙追去,连身体都没站直,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着。
她见窗外阳光明媚,山间飞鸟自由自在地飞着,有一只自窗前飞过,是只白羽的灵鸟。
“我是半鸟仙。”她伸手攀住了窗框,身体里的血似要流干了,叫她感觉从未有过的轻盈,“此生命数由我不由天。”
叶斐追着那白鸟,从窗上一跃而下,这是她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意志逃出这囚笼之中。
翡翠染血。
似青叶上开出的最艳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陶埙部分见第五、十六章
第76章 四试
如若妖魔二字有具体的模样, 那大概就是杨心问此时的样子。
他的头与身体分隔两处,半晌却见那已经软倒的身体直立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头的面前, 捧起了头,安回颈上。
血肉和骨骼在顷刻间合拢,内里生出千丝万缕的细肉来交相缝合, 杨心问在意识到自己再度拥有了身体之前, 便已经变回了一个完整的人。
至于到底算不算人, 或许他说的不算。
没有多犹豫, 杨心问又将长剑捅进了心脏,狠狠一拧,然后猛地拔出。
血流喷溅而出, 像是山涧湍流的水。他如愿地感到了身体越来越冷, 越发无力,半晌倒在了地上,痉挛了起来。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死去的瞬间,他胸口的伤再度抽出了无形的丝线, 新肉如膨胀的苞米一般迅速覆盖了那致命的伤口,他的心肺重新涌入了温暖的鲜血, 他倒在地上, 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泡, 掉了脑袋, 捅了心肺, 却如没事人一般地静卧在那里。
半晌, 他翻了个身, 咸鱼一般将自己晾晒在血泊之中。
轻飘飘的枯叶被他的血粘在了地上, 轻易飞不起来了, 那星星点点的黄叶与他逐渐变黑的血窝在了一处,似黄昏红日下漫山遍野的雏菊。
山风荡不平他鼻尖的血腥味儿,
他松开了剑柄,一把连自己都捅不死的剑已经无法给他任何的依仗。他茫然地伸出手,朝着那灼目的日光,日光能照亮这世间所有的阴霾,可为何独独不能烧死他这个邪祟。
噩梦还在他脑海里回荡,此后的日日夜夜都将如此。
都说与深渊对视便是世间最可怕的事了,可那分明是假话。再苦的药如何苦得过人生百苦,在可怕的邪神又怎能与人心诡谲相提并论。
杨心问的双眼干涸,里头的眼泪已经叫别人流干了。
他慢慢地站起身,重新拿起了剑,游魂般不知该去何处。
或许是失血过多,他开始觉得腹中饥饿。很快他便意识到那饥饿并非是他人的那副肠胃,而是魔的本能。
“我饿了。”他自言自语道,“好冷啊。”
山间无人回他,唯一能说话的石饕餮已经碎了道心,神识不保,就剩他一人,死也不能死,活也活不像。
太安静了,以至于他这般失魂落魄竟也感觉到了些不对。
杨心问慢慢地抬起头,冲着今日举行四试的霁淩峰看去,这般距离实则也看不见什么,只觉得今日的云雾似乎格外浓重。
他已无心再理睬旁人的事,只是走着眼前的路,他不认得这路是通往哪里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我该去哪里呢?”
杨心问看着这瞧不见尽头的小径。
他刚迈出一步,天空骤然黑了下来。
并非乌云遮日的黑灰,而是自霁淩峰上,猛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穹顶,穹顶刹那间变大,如辽阔的草原那样肆意生长,先是遮住了霁淩峰,随后又吞没了兀盲峰、雾淩峰、云凌峰——将整个临渊宗拢入了这遮天蔽日的黑暗之中!
杨心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虽然这阵仗像是天灾,可应当是阖天的作用。
“……姚垣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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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说得不错,这世间但凡说话说得云里雾里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姚垣慕自三试时瞧见了那奇怪的考生与传音傀儡后,整日的做噩梦。他不想生事,只想安安稳稳地考完了最后一试便下山,叫姚府对他失望至极,把他赶出府门,放他回家。
天知道这样与世无争的盼头都能叫人横插一杠!
他听不明白这些人说的话,分明是正儿八经的北岱腔,一个字一个字的都听得懂,怎么合起来就这么古怪?
什么叫做扮成修士的样子?
什么法器什么阵?
他奶奶说他大智若愚,除了他奶奶以外的人,便都说他愚,姚垣慕自己也这么觉得。他只能动用他那不太机灵的脑瓜盘算了一下,自己无凭无据,去长老那里无端指控他人,长老必是不信的。
他们连自己门下正儿八经的弟子杨心问都不信,更不可能去信他一个考生。
可除了长老,他能仰仗的似乎也就只有杨心问了。
姚垣慕想到这便觉得越发紧张。他这样不识好歹,让人赶下了山,现在又腆着脸上去,真能行吗?
行不行的他似乎也没有选择了,没曾想鼓足勇气上了山,却没挑到个好时候。
杨心问的伤还没痊愈,那会儿正睡着,那个天天眯眯眼笑的叶公子倒是在,可不知怎得,他看着那叶公子和善得叫他头皮发麻的目光,他忽然便觉得这事儿不能叫他知道。
奶奶似乎还说过,桃花眼的男娃都不是好东西。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就要出口的话在嘴边拐了个弯儿,咽下去了。
回到客栈时,同他一间房的姚莘正在叠被子。
这快要睡觉的点,他却在叠被子,而且每天这个时候他都要叠一次,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姚垣慕伸进自己衣领里,攥着他奶给他的玉佩,低声念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他们家不是信佛,而是诸天神佛都会拜,佛家的玉佩,道家的桃木剑,他身上都有,让人带进仙门里学了这么多年,他却依旧是那个寻常农户家的胖小子。
夜里他蒙着被子,不敢探出头。
只盼着天快亮起来。
四试的那天早上,他打定主意再去一次雾淩峰找杨心问,可峰上没有旁人,只有那个大小眼的大夫,一问才知道,李公子和杨道友一大早便出去了,星纪长老则是去准备弟子大选的事宜。
大小眼大夫看任何人都是一副鄙夷的神态,姚垣慕在这鄙夷的神态里寻到了些安全感——奶奶有言:一个人若是看不起你,那多半也懒得害你。
又听人说这是陈家的天生灵物,姚垣慕心里的忌惮又少了些许,捏着自己的袖口,支支吾吾地将三试时见到的画面告诉了他。
那大夫听完摸了摸下巴。
姚垣慕恭敬道:“白先生可知那人的身份?”
白晚岚泰然道:“我怎么知道,陈家又没教过我这个。”
姚垣慕惶恐:“是、是我多嘴了……”
白晚岚略一摆手,大度地原谅了他,转身进屋又拿了他的箱笼出来。姚垣慕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便见白晚岚将那箱笼一掀,里头猛地蹿出了一只尖嘴背甲的怪物,吓得姚垣慕当场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倒腾。
倒腾出了几尺,才发现那怪物是只犰狳,白晚岚徒手一抓,又给塞了回去。
“奶、奶奶说这犰狳脏得很,摸了要生病的……”姚垣慕小声提醒道,说完又发现自己竟然在对大师指指点点,立马捂住了嘴,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白晚岚看着他这蠢样,本就鄙夷的神情似乎缺乏了再进一步的空间,于是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伸手进去接着摸,许久抓出了只兔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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