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至山脚,到了村口。
乞丐拍了拍她的肩,开口道:“好了,到地方了,放我下来吧。”
常采薇本打算把他背到大夫那儿,可也觉得让人看见她背着个男人不太好,便把人放了下来,又问:“可你现在动不了……”
那人就这么坐在村口前的小石墩上,冲她摆摆手:“山人自有妙计。”
乞丐不是什么客气的人,他说有妙计,那自然是有的。常采薇便不再停留,转身要走,却听那人在身后道:“明日我还会上山。”
拖着两条瘸腿上山?
常采薇不知道他说这个做什么,兀自背着竹筐进了村子。
刚进去,她便闻到了香。罗嬢嬢又在门前轰熬稃,那焦米味儿在村口都能闻到,周围围了一圈的小孩儿,那熬稃一出来便见他们眼里泛光,她一人给了一把。
“呀,采薇怎么上山了?”罗嬢嬢笑着也给她递来了一把,“这么冷的天气还上山,比我家姑娘可结实多了!”
常采薇说着谢接了过来,没多聊便回了家。
家里已经做好了饭,她娘戳了戳她额头,没骂她。
夜深人静,常采薇靠坐在窗边。
那月亮跟个弯刀样的悬在天上,又冷又尖,看得她眼疼,关上了窗,屋里那叫人昏昏欲睡的暖意便席卷而来,将她包裹其中,如这床棉被般暖和,厚实,叫人心安。
兜里的熬稃还没吃完,在屋子飘着些焦香来。
“一个乞丐懂什么。”她蜷在被子里,仿佛已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只要能如现在一般过活,我还有什么可求的?”
她捂住了自己惴惴不安的胸腔:“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可这样的夜里,她做了个噩梦,梦里具体是什么她已经忘了,只是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哭得枕头都湿了。
她抹了眼泪,天尚未大亮,便又上了山。
这次连竹篓都没有带。
那乞丐还在昨日见到他的地方。他像是在山上待了一夜,灰袍和里头的袄子看起来都是湿的,他就坐在一块扫了雪的石头上,一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枕着脑袋,听见了踩雪的声响,方慢慢抬起头来。
寻常人这样冻一晚上是要命的,可这乞丐的命似乎很硬,都这样了还能笑道:“现在上山顶,还能瞧见日出,你看不看?”
第112章 曰归曰归
常采薇摇摇头:“山顶有石碑, 不能去。”
“那石碑怎么了?”
“有妖怪。”常采薇不假思索道,“石碑后有很多妖怪,我不能去, 你也小心点吧。”
那乞丐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对尖尖的虎牙来。
“谁告诉你那里有妖怪的?”
“是——”常采薇张嘴便要答,可随即又愣住了。
是谁来着?
“是……我娘。”她撒谎了, 避开了那乞丐自那一头乱发下投来的探究的视线, “还有村里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啊。”乞丐无所谓地摆摆手, “这样。”
也不知是信了没信, 常采薇斜眼看他那曲起的腿,半晌道:“你那条腿果然没断!”
“谁说没断的,只是今日又好了而已。”
“怎么可能这么快?”
“世上奇人异事多着呢, 你哪儿能个个都听过?”个乞丐被人拆穿了谎言也不见尴尬, 兀自胡扯道,“这村子恁小,你见识少也是情有可原。”
常采薇被他气得昏头。
“外头的好东西可多着呢。你们这村子让这山给困住了,你也没想过出去?”乞丐指了指那在朝阳下泛着金光的山巅, 石碑立在其上,便如一座高大巍峨的坟墓。
“没有。”
常采薇遥望着那石碑, 又说了一遍:“从来没有。”
第三天, 常采薇又上了山。
那乞丐趴在雪地上, 气若游丝道:“这儿可真冷。”
常采薇看着他一侧空荡荡的手袖, 愣神道:“你的手……”
乞丐说:“让狗咬了。”
哪有狗能隔着袖子咬下手臂的?又有谁能在失了手臂之后又躺在雪中过夜?常采薇眸光微动, 许久道:“你……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的?”
乞丐抬起头, 雪上还有他脸的印子:“普度众生。”
常采薇:……
常采薇:……这缺胳膊断腿的乞丐说起大话来倒也不怕折了腰。
“不说我了, 你和你那情郎如何了?”乞丐在雪地上坐了起来, “看你上山上得这么勤快, 我瞧着是闹不愉快了。”
他料事如神,常采薇确实和那卖货郎吵架了。
“他说要到我家提亲。”常采薇蹲下来,看地上一截露出来的枯枝,“我不让。”
乞丐那条没断——据称是断了一天就好了的腿,伸了开来,着实是长得过分,叫人愈发可惜他没了的那条腿。
“你要嫁给那你娘给你选的那夫婿?”
常采薇点点头。
“那你可要跟人说清楚了。”乞丐说,“告诉他你不喜欢他,跟他在一起没意思,可千万别说什么父母命不得不从,叫他生出些一头热的孤勇来,到你大婚时跑去抢亲。”
“怎、怎么会……”
“那可说不准。”乞丐竖起根指头,在她面前转啊转,“我见过可多这样的事了。”
他分明年岁尚轻,与自己应当是一般年纪,可常采薇与他说话时,却总觉得对方阅历极丰,带着些遍览人间世事的洒脱。这一说,便叫她上了心,暗自嘀咕着那卖货郎是不是会冲动行事之人。
“哪怕他瞧着不像,也未必不会这样做。有些男子爱人,便是在心上人表现得乖顺可爱,只想讨你喜欢,可若见你受了委屈,那便是要怒发冲冠为红颜的。”
乞丐说得煞有介事,叫常采薇不禁道:“你也是男子,你也会这般吗?”
乞丐嗤笑一声:“我才不,装来的有什么意思?我本身就这般讨人喜欢,惹人怜爱,跟我抢人,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此人这幅尊荣,便是村里体面人家的狗见了都是嫌的,竟还有脸说这种话,着实了得。
常采薇笑了一声,也仰躺在了雪地上。那雪还没融在她身上时,其实也没那么冷,她的目光自林间枯枝里穿过,投向了湛蓝的天际。
“可你要想好。”乞丐的声音传来,“若你与他说明白了,他识趣得不纠缠你,你们可就算散了。”
“我知晓。”常采薇说,“只是天大地大,对我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村子更好的地方。他是浪客,也不该为我一人困在这里。”
常采薇朝着天际稀薄的几笔白云伸出手。
天真远啊。
故乡的天似乎总是这样的晴日。
故乡。
常采薇一愣,什么故乡?
“姑娘。”那乞丐的语气带笑,“你在哭什么?”
她茫然地摸上了自己的眼睛,眼眶不知何时已经一片湿漉,一滴热泪自眼角滑落,消融了身下一点冰雪。
“是啊。”常采薇喃喃道,“我在哭什么?”
家不就在眼前吗?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每个夜晚,常采薇都告诫自己不要再上山了,那乞丐有古怪,她每日都在离那石碑越来越近,太危险了。
可每当她睁眼时,推开窗叫外头干冷的风一吹,她便像是再难以忍受这屋子里的暖意,挣扎着要从爹娘温柔如水的目光,和这邻里和睦的村子里逃出去。
逃到哪里去?
她兜里的熬稃早就没了香味。
常采薇蜷缩着膝盖,膝盖又抵着脑袋,半晌道:“我还没有与他说清楚。”
乞丐似是半点不意外,反倒笑道:“怎么,你要这样吊着他?”
“我不知道。”常采薇说,“我娘应当是看出来了,昨日她与我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要学着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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