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知晓自己这样一声不吭地盯着有些吓人,他半晌歪着脑袋笑:“师兄,我跟你分开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陈安道一怔, 随即道:“情况有变, 之前的事得空我再与你细说,当真不碍事的。反倒是你,怎么能自己咬断自己的指头,哪里来的习惯, 可是又觉得饿了?”
陈安道手上的血还没止住,已有些许流到了杨心问的手上。
杨心问把那只手抽出来, 低头看了会儿指节上的血迹。
长密似蝶翼的眼睫被风吹得轻颤, 他半晌伸出舌头, 将手上的血一点点地舔干净了。
他舔得很认真, 甚至有些莫名得楚楚可怜。
陈安道心里一软, 便伸出指头凑到杨心问面前, 示意他咬来喝。
地上那被剑不断劈砍的头颅还在缓慢但确切地朝着亭子移动, 碎肉落地的声音连绵不绝。
杨心问沿着那只递到他面前的手慢慢往后看, 一路追到了那道尚且扎眼的烫伤上, 只觉得有相似的碎屑也在他的胸腔间砸落。
只不过他的心要比旁人更硬些,所以听起来不像柔软的心脏被分割落地,而是从天而降的冰雹,冷硬地砸在荒芜的大地之上。
他抬起了头,那只朝他伸来的手如同这大地上的一条裂痕。杨心问回握,触到了这裂痕的一端,随后指尖一路往上,扼住了陈安道的脖子。
颈上微弱的脉搏顺着掌心传来,陈安道没动,连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柔软得像是被他捏住后颈的猫。甚至微微偏过了头来,露出一侧的脖颈,温声道:“你正临突破,又经鏖战,觉得饿也是寻常。”
杨心问的眼极缓慢地眨了一下。
陈安道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气息脉搏都几乎微不可察,只是被白晚岚那一剂醒神的药吊着,不见疲态,反而有些异样的兴奋。呼吸微弱急促,瞳孔有些涣散,面上惨白但指尖却莫名得泛红发热。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陈安道本人似是对此一无所知,见杨心问久久不说话,便伸手捧起杨心问的脸细细看着,他眼前有些模糊,以至于这种距离都需要眯起眼来,“张玢他使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仙师!大师!救命啊!救命啊!”
一声鬼哭狼嚎穿透风雪而来,杨心问别过了脸去看,顺势避开了陈安道的视线,便见衡阳公连滚带爬地往亭子边冲,追在他身后的头颅眼窝深邃,须发微卷,似是有一股愁苦蕴在眉间。
可愁苦归愁苦,似是一点都不妨碍他嘴里的咀嚼。那双薄唇里隐约露出半个人身,徐照的尸身正头朝下的被叼在成祖的嘴中,一点点地被咬碎、吞下。成祖一边吞咽一边往这边缓行,眼睫低垂着,似是在为口中的徐照默哀。
张氏王朝自北岱与乌汗交界处起家,乌汗外族众多,张氏祖上便有不少外族的血统,成祖的外表最为明显,乍一眼看去几乎不像个汉人。
因为他的嘴巴尚且忙碌,行动又非常缓慢,衡阳公竟一路跑到了这儿。结果刚到此处,就发现地上还有一个,可不就是刚才已经追着他跑了八百里地的那位当今圣上吗?
“陛陛陛陛下……”衡阳公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挪着臀,可前有虎后有狼,他能挪到哪儿?
显然无人在意他的生死,但他一路引来的成祖却在这时慢慢地抬起了眼,望向了亭子。
亭子上站着两人,亭中还有作壁上观的三人,他一边将口中的徐照吞下去,一边越过了衡阳公,朝着亭子徐来。
杨心问余光瞥见陈安道还要拿符的样子,寒声道:“我在这你还要干什么?”
“就是因为你在才有尝试的意义。”陈安道说,“我身上有仿影术和天罡阵,可对圣上一点作用都没有,他一见到我便朝我扑来,对徐照和衡阳公一丝兴趣都没有;相反,成祖却在我和徐照之间毫不犹豫地扑向了徐照,似是全然看不见我。”
杨心问看陈安道已经开始写画。这么冷的天,伤口本该很快就止血的,可陈安道的指尖却始终没有凝血,分明已经虚弱地伤口难以愈合,却对此浑然不知。
似是稍微把眼移开,他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雪堆里。
杨心问说:“你打算做什么?”
“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陈安道小心翼翼地往亭子下看去,这太高了,他自己下不去,“你继续压制住圣上,我去探一探成祖。”
“你去探?”杨心问望向那成祖嚼剩的人头,“他刚吃了个巨啸境的,你说你要去探。”
陈安道朝他伸出双手:“他或许根本看不见我。”
杨心问对他的手视若无睹道:“我去就行。”
“你不行。”陈安道说,“成祖看得见徐照,却似乎看不见我。彼时我和他身上独有仿影藏身术,唯一的差别是我灵脉不通,而他是修士。”
“你是说……”杨心问皱眉道,“他是被灵脉吸引的?”
“灵脉在元神之中,而仿影术无法藏起人的元神来。”陈安道见杨心问依旧没看见他的示意,便直接环住了杨心问的脖子,抱了上来,“快带我下去。”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下去。”
陈安道瞪圆了眼:“我如何下得去,这太高了。”
若是以前,叫他说这些话有些伤自尊,便是摔断腿他也要自己跳下去。可如今这般依赖着杨心问,似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一件事,杨心问面色稍霁,可依旧不动。
“你好容易主动抱我一次,却是要我当你坐骑,我不乐意,我好伤自尊。”
“你说的什么话,你尚在蛛网中时,我分明日日都有抱着——”陈安道后知后觉感到了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日日都有抱着你的。”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我没感受到,不算数。”
陈安道一愣:“你怎么能这样赖皮——”
“咳……咳咳咳——”
便听亭下一声剧烈且造作的咳嗽声,杨心问眼里一点温情霎时烟消云散。
“二位仙师。”花儿姐露出个头来,客气道,“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杨心问道:“还真有,麻烦问一句,我师兄脸上那道口子是谁弄的。”
花儿姐毫不犹豫:“唐鸾开的枪,不过唐凤也拿枪指过陈仙师。”
“多谢。”杨心问说着眉心金光大作,“一会儿就送他们下去陪你们。”
“诶诶……且慢,且慢。”
花儿姐忙摆着手后退,她身后站着牛存和全智和尚,三人皆是一副店小二讨赏钱的窝囊模样,腆着脸道:“二位仙师,那三头魔可不是好对付的,若我们打起来,怕是最后通通都要祭了那妖物的五脏庙啊。”
杨心问真诚道:“无妨,杀你们很快的。”
全智和尚“阿弥陀佛”了一声,随即道:“还真是。”
“……虽然杀我们用不了多少工夫。”花儿姐猛踩了脚全智和尚的脚背,“可单单你们二人要对付那三头魔怕是不容易。”
杨心问冷笑一声:“你们成不了障碍,难道就有本事当助力了?”
远处传来一声枪响,众人齐齐看去,雪幕间隐隐得见一个若隐若现的头颅,那是太祖皇帝的头,唐凤和唐鸾不知谁开的枪吸引了他,正朝着岸边快速飞去。
就在那头快到岸边之时,湖中却又传来一声枪响,太祖的头立刻变向,又朝着湖中飞去。
“看起来他们把徐公公的枪给捡了。”花儿姐说,“可惜总共也没几发子弹,待打空了,便是他们的死期,想来也不用杨仙师出手了。”
“那人是瞎的?”
“太祖早年御驾亲征,中过毒箭瞎了眼睛,只能听声辨位。”陈安道微微眯起了眼睛,须臾道,“可他为何也行动这般缓慢?”
成祖和太祖的行动都极为迟缓,而皇帝却迅捷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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