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道推开匣子,里头李正德的脑袋被寒窗阵冰封,双眼紧闭,还带着一丝傻笑。
陈安道的手还被绑着,十分艰难地将那脑袋慢慢地拿出来,“我不是阎王,生民各有其命,与我又有何干?”
“我的生死簿上只写了三个人的名字。”他将那头颅缓缓举高,对着今日的晴阳细细打量着,“我要杨心问和姚垣慕活着。”
“叶珉,你必须死。”
“上求天道不见。”李稜在那乱花间走上前,君子剑出鞘,悍然削断了那擎天巨香,“不见便不见!没了你,我才是第一剑修!”
第221章 请求
如若世间苦痛总如层峦叠嶂, 一山连着一山,一面遮着另一面,翻过一座, 便见下一座更高的伫立在前,而人生在世不过是翻过这一座座山的过程,那人又何苦心怀侥幸, 总盼望着下一次登顶之前, 看到的是一片辽阔的平原, 而非另一座高山。
人是给自己吊胡萝卜的驴。
陈安道以为自己这头家畜已然足够勤勉, 足够劳碌,他在磨盘前一圈圈转着,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活, 从未尥过蹶子, 从未挣脱过缰绳,只是埋头拉磨,等待卸磨杀驴的那一天。
可那一天他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海腥味翻涌着,陈安道的手脚一片冰凉, 浑身的血液像是与海水一同被带走了,他的目光追在李正德架在自己脖子下的那柄窄剑上, 两唇张了张, 须臾又见合, 在那一刻他的惊慌与恐惧已然消失, 心脏在以一如既往的节律跳动着,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任何的武力和招式在李正德面前都是笑话, 哪怕以性命相逼也只会落着一个被敲晕的结果。
能依仗的只有言语——只一句, 第一句, 第一句话,第一句话——
陈安道站在原地,微微抬起了眼。
他站在幽暗处,如诘问的亡灵般开口:“先慈她,是为何而死的?”
李正德的呼吸猛地一滞。
“是我天生灵脉,生而有异象所致……”陈安道缓缓开口,无神的双眼追着李正德飘忽不定的目光,“不,哪怕我不曾出生,她也一样会走上三元醮,被上官赞和盛衢分食。”
地上的血阵未干,香注的轻烟在这逼仄的洞穴间飘散,每一丝声响都有无尽的回声,陈安道的每一句话都有如万人齐鸣。
“她不是为了我死的。”
“她是为了你的出生而死的。”
李正德一时怔然,喃喃开口道:“别说了……”
“那么多人。”陈安道恍若未闻,“那么多人为你的降生而死。”
“别说了。”
“你还要再杀他们一次吗?”
“别说了!”
“李正德。”陈安道轻声道,“你连听的胆量都没有,怎么敢去死的。”
李正德嗫喏着,胸口剧烈起伏,他举着剑的手还在发抖,好像就要抓不住了。陈安道不着痕迹地扫过那剑刃上的一点流光,那是香火在其上的些许映射,如明灭的萤火,随着剑身轻颤着。
可他到底没有松手。
“……我知道。”李正德须臾道,“这世上恐怕除了叶珉,没有任何人希望我这么做。”
见李正德并未如自己所设想的那般就此放弃,陈安道竟有一瞬的恍惚。
他的师父一直是那么得怯懦而又毫无主见,任何事都像是需要别人帮忙拿主意,因为他是那么害怕被人责骂,若是他人指使他做的,那最后这通责骂便不会落在他李正德头上,这一切都并非李正德的过错。
李正德总是不愿承担任何的责任。
“可我总是想,用这么多人命堆出来的祭祀当真是对的吗?”
陈安道说:“这已非对错的问题,若你身死,叶珉的三元醮势在必行,彼时——”
“可我又想。”李正德打断道,“如果三元醮本身就是错的,那我呢?”
“如若出生本就是错的。”李正德露出了个有些害怕的笑容,怯生生地望向了陈安道,“我究竟是什么呢?”
陈安道竟一时没能回答。望向他的眼睛像是个打碎了杯盏的孩子,带着显而易见的害怕与讨好,是李正德每次做错事之后都会有的眼神,可那胆怯之后的眸色变得更深,如晕染不开的夜色那般宁静。
这双眼在想些什么呢?
陈安道忽然发现自己从未去细想过。
李正德垂下了眼睑,那香已烧去了一半。
“算来,我比你还小几个时辰。”李正德说,“还有岳华兰的血脉,连这幅模样也是你娘希望你生出来的样子,若不是李家养了我,我怕是得叫你一声哥。”
“……不过陈柏看见我时肯定膈应。”
“我以前还真以为他讨厌我是因为我棋下得烂。”
“……虽然我的棋确实下得不怎么样就是了。”
李正德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起来,周遭寂静无声,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在空洞中回响。
陈安道从未如此时此刻这般那么看不透一个人,李正德在他面前就有如一团迷雾,絮叨的每个字都被他拆分咬碎了去探究其深意,企图从中把握李正德的情绪。
可李正德就好像与平时没什么两眼,自得其乐地傻笑。
“我们山上以前就属我下棋最臭。”李正德回忆着,“杨心问一开始完全不会,被我压着打了两天,他就不乐意玩儿了,后来也没机会再较量,对他我可是无一败绩!那姚垣慕看着呆呆的,下棋竟然还行,跟我竟然不相上下!”
陈安道听着他的话意:“来日方长,和杨心问下棋并非难事。”
李正德便又傻笑:“那还是算了,再下我怕是下不赢他了。”
香燃尽了。
“师父!”陈安道再想不出什么计策,他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他没有办法了,双膝一折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狠狠地磕在地上,没完地叩首,“此事关系重大,决不能——”
“不能擅自行事?还是不能任性妄为?”
李正德忽然打了个响指,一片昏暗的蛊中霎时亮起了一片金光,那金光带着些珠光宝气,衬得李正德的脸都透亮起来,陈安道的眼被闪了一瞬,看不清李正德的样子,只能听见对方那依旧没心没肺的声音。
“你和杨心问都被那什么画皮术给弄得元神不稳,再磕下去小心真磕出个好歹来,这之后还得靠你来收拾呢。”
之后?什么之后?李正德身死之后的人间吗?可哪里还有将来?哪里还有什么之后,炼狱之中只有无尽延伸的苦痛。
“师父……师父——”陈安道惊慌失措,手脚并用地朝着李正德爬去,“李正德你给我停手!”
“诶,一个两个的孽徒。”李正德笑着拎起那剑,手已不抖了,“你们都要活久一点啊。”
陈安道在那片刺眼的光里茫然地摇着头,他的前额被磕得稀烂,发带松散,他忘记了如何站起来,跪趴着朝李正德而去。
他想象不出李正德自刎的模样,毕竟他的师父那么胆小怕事。
可当那柄剑划过那脖颈之时,很快,很稳,血线绽开,如桃花怒放在不合时宜的地方,李正德最后看他的眼里没有怯懦和动摇,像是个真正的得道宗师那样镇静而慈爱地望着他,似是原谅了这世间所有的不公和苦痛。
“师父……”陈安道伸手死死掐着李正德的脖子,企图将那些喷涌而出的血堵住,“你怎么会流血……你怎么……你怎么会……”
他连李正德受伤的模样都从未见过,从小到大李正德受过最大的伤也就是那次天涯咒。
“止血……要止血……”陈安道想写凝血令,可那柩铃已被拔了舌并不在身边,只有那散发着魔气的棺铃,仿佛在庆贺着深渊归位而得意地震响,陈安道一把抓起那棺铃往地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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