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楣:“可我年纪不小了啊。”
杨心问嗤笑:“瞧不出来。”
二人就在那儿等了一个时辰,房门才从里面打开了。陈安道从里面出来,告诉杨心问再休整一晚便出发,杨心问发蔫地点头,满脸写着不高兴。
陈安道见他这般神色,大发慈悲道:“今晚不必背书了。”
杨心问有气无力:“哦。”
眼看收效甚微,陈安道不得不丧权辱国道:“回宗门之前的这些日子,且先休息,都不必看书了。”
“好。”杨心问宠辱不惊,“师兄大义。”
自觉仁至义尽的陈安道抬脚边走,后头受了他大恩惠的杨心问却扭头看向叶承楣,忽而计上心头来。
“喂,这岁虚阵不是归你管的吗?”
叶承楣以为他在讽刺他成祟害人之事,面色惨白道:“确实如此。”
“那你能不能单单让我看看这房间里刚才发生的事?”
“自然可以。”叶承楣说完才反应过来,“你要做什么?”
杨心问打了鸡血般跳起来,把叶承楣推进了房间里,也不管那边还有个被镇住的魇镇,催促他道:“让我瞧瞧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叶承楣有几分犹豫:“他们既然赶我们出去,自然是有他们的理由的。”
“他们有他们的理由,我们有我们的道理,难道你要一辈子当个被护在羽翼下的小鸡仔吗,你要一辈子都这样糊糊涂涂地收人庇护吗!”
杨心问字字铿锵,忽悠得叶承楣不着五六。还在阵里不曾被放出来的魇镇见状抱臂冷笑,一脸嘲弄,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杨心问的眼神格外冷漠。
“你说得对。”叶承楣看了眼彦页,又看了眼自己腰间的佩剑,“我是该活得明白些了。”
杨心问奸计得逞,面上却不露,还嘱咐叶承楣单单给他看些幻境便可,不然他们藏得麻烦。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周身一轻。
周围涌上一股迷雾,叫他有些许困意,但是自那迷雾深处却又传来了人声,叫杨心问强打起精神循声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到了迷雾的尽头。
陈安道坐在桌边,给阵中的彦页倒了杯水。
“你可别给我倒茶。”彦页敛着眼道:“闻着那味儿我都头疼。”
“白水罢了。”
虽然是白水,但彦页也没喝。
“于明仙人张若朝主事三元醮的事宜。”陈安道单刀直入,“要成这岁虚的‘阳关教’又是何人主事?”
外头日头正毒,屋里却是潮气裹着霉气发酵,尘埃密实地压在墙角的青苔上,连落入其中发烫的光线也像是沾上了不干不净的阴霾。
彦页避开那光线站着。
“你倒是不客气。”彦页说,“只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陈安道兀自将洗杯子的水倒在了地上:“自然是有利可图。”
“有利可图?”彦页耸了耸肩,“你不会让我跑了,眼下又不杀叶承楣,你对我既没危害也没益处,拿什么跟我谈?”
“就拿叶公子身上的拘魂锁。”
像是不欲与他兜圈子,陈安道抬眼看向彦页,恰好捉住了他眼里一霎的动摇。
“拘魂锁能拘魂,但不能养魂。”陈安道说,“在这魔气深重之地,你们是什么也养不出来的。”
彦页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淡了。
“你们二人无论缘由,到底是杀人无数,我不能将此事轻拿轻放,来日必定要有个了断。”陈安道往洗净的杯子里注水,“但为生至死不曾枉杀一人,一个清清白白的剑灵,我还是保得下来的。”
水渍渗进了地缝之中,留下了一滩更深的颜色。
彦页猛地撞上了阵眼!
“清清白白?好一个清清白白,修仙的就是厉害,清白二字不过是你们一张嘴的事罢了!”
“说得这般惨烈。”陈安道寒声,“阁下莫不是觉得自己冤枉了?”
“我不冤枉,我怎么会冤枉?我做梦都想着杀人——可叶承楣屁事儿干不成,祟要吃人,天经地义,他身前身后过得一塌糊涂,不干不净的罪名你也要往他脑袋上安!”
杨心问见旁边的叶承楣闻言神色恍然,担心他一下没把持住把幻境给撤了,忙上前扶了他一下。
“我无意评判此中对错,此事日后也并非由我来定夺。”
“好,那便说些你能定夺的。”彦页的话音里透出比霉点更为阴湿的恶毒来,“你说我们这群邪祟不干净,那你那成魔的好师弟又如何呢?”
第52章 共生
杨心问扶着叶承楣的手骤然收紧, 几乎把恍惚的叶承楣给掐出一声惨叫来。
他知道了。
夏日烈阳,杨心问却觉得如坠冰窖般手脚发凉。
寒气如蛛网般将他缠在其中,任他如何挣动也难以逃脱。
师兄会怎么样?
杨心问几乎不敢想。
他都没有急着除掉叶承楣和彦页, 他会不会也放过我?
我——
“你果然看到了。”陈安道神色平静,四平八稳地将杯子放回了桌上,“你想我说什么?”
杨心问浑身一僵, 紧接着便看见叶承楣用更为震惊的视线看向自己。
“说什么?”彦页拿起了在他面前快要放凉的水, “大家都是魔物, 对我们, 你要利用干净了再杀,对你的师弟,你便又是隐而不发又是偷偷喂血, 何等感天动地的名门正道师门情——怎么不见你分点怜惜给我们?”
他们说的每一个字落在杨心问耳里都如一声惊雷, 一声声震耳欲聋,一道道晴天霹雳。
他的脸上一片煞白,陈安道那日给他的药里,混沌的苦和甜齐齐涌上了他的喉头。
陈安道抬眼:“我师弟不曾杀过人。”
“总会要杀的。”
“未来之事, 不可定论。”
“成魔者善妒好杀性残忍,本能又叫他们食人精气血肉, 哪怕你现在能把他喂饱, 他也迟早有一天要同我们一样杀人见血, 你这般掩耳盗铃, 跟那群万般仙众倒是没什么分别。”
陈安道寒声道:“他不是魔, 你又怎知他日后必定成魔。”
彦页将那杯子重重砸在桌上, 狠厉道:“你莫不是失心疯?堕化不可逆转, 成魔没有退路!”
“不过是没有先例。”陈安道拍案而起, “他如何就做不了这先例!”
窗叶震颤。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那如松柏般侍立一侧的傀儡忽而转过了头,看向了它不可能看得见的杨心问和叶承楣。
杨心问转身靠在了门上。
“……你他妈是真荒唐……”彦页被陈安道眼中的笃定骇得不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像是出了口浊气,陈安道敛了敛眼睑,半晌慢慢坐了回去。
“我知道。”他攥着杯子,艰难地喝下了一口,“我再清楚不过。”
像是被方才那一声厉喝抽干了力气,陈安道的声音听起来轻如鸿羽。
“他父兄战死,母亲早亡,颠沛流离贫穷困苦什么都经历过。”
“宗门中人对他处处刁难,他这样的年纪,却从不与我闹着要去峰外玩,就是怕与人起了冲突,给师门添麻烦。”
那杯中映出人面千层,水纹道道,层层具是人世凄苦,道道皆为人心难测。
“……待随我来了此地,我思虑不周,害得他……害得他与那渊落对峙。他魔气入体,日日担惊受怕,朝不保夕。”
蝉鸣不歇,这短命的虫一生不过十数载,不知此间岁长,不知己身命浅,只执着地在这天地间啸鸣,将眼前的每日谱成绝唱。
可盛夏何其短暂。
陈安道再抓不稳那杯子,放了下来,出神地看着杯中縠纹。
“饶是如此,他却与我说——‘这辈子是个顶好的命数,想来是不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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