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他们这回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杨心问攥着也跟着默念口诀的纸人道,“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纸人想了想:“观那魇镇的所为,应当是对这二人了解颇深,想来他们相处了也有些时日。”
“我们要一直这么看着?”
“岁虚之中时空紊乱,不可以常理度之。”纸人的两手扒着杨心问抓着它的手指,想从这里钻出去,“我反倒……我反倒比较担心外面的情况。”
“外面?”
杨心问见它挣扎地十分可怜,玩心大起,稍微松了松手,叫它跑出来了些,立马又用另一只手抓住,然后两手合拢,往里头轻轻吹气。
纸人在气息里打颤,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还是被风吹的。
忍无可忍的声音自他掌中传来:“杨心问,松手!”
杨心问又把耳朵凑到手心里:“师兄说什么?”
纸人怒道:“松手!”
“嘿嘿。”杨心问笑着说,“好的师兄。”
接着便松开了一只手,把纸人放到了自己鼻尖,他年岁不大,鼻上的软骨都还没长齐全,竟已能立得住一只小纸人。
他两只眼睛往鼻尖上的小人看,在陈安道的视线里便是一双巨大的斗鸡眼,接着还耸了耸鼻子,拱出一个猪脸的形状,发出了“噜噜”的猪叫声。
换做平时,陈安道说什么也不会觉得这有意思,但眼下这猪脸离他着实太近,他甚至能感到脚下的鼻腔里有猪叫的共鸣震颤,竟当真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离那猪叫声近,杨心问自然也离这笑声近,不管多轻,那笑意都能顺着他鼻梁传过来。
陈安道“少年老成”,“不苟言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威名,今日惨败在了一声猪叫手下。他没脸再生气,也生不起气来了,干脆就坐在那鼻尖上,感受杨心问笑得一抽一抽的抖动。
“笑便笑,不许惊动了屋里的人。”纸人的语气没能板正起来,听起来很是失威严,“若是想早点出去,此时打草惊蛇,免不了要跟那魇镇一番周旋。”
“嗯。”杨心问不敢再闹,他怕再闹自己就要笑得捶地了。
分明不是多好玩的事,分明不过一声轻笑,杨心问早就不是万般闲愁眨眼忘的稚子,却忽而觉得眼前种种不堪,未来种种不幸,都没那么重要了。
“师兄。”他忽然说,“其实仔细想想,我这一生过得还挺不错。”
纸人微微一怔,扭过头来看他。
“虽然家境贫寒,父兄早逝,但父母兄弟都待我很好,就连他们离家的那天,都说等回来时要给我带南面才有的冻糖花生。”杨心问慢慢躺在了屋顶上,闭上了眼睛,“后来他们没能回来,我哭得厉害,我娘为了哄我,当了自己唯一一根玉簪子,跟来往南北的走夫买了个冻糖花生。”
这是他第一次跟别人讲小时候的事,纸人从他鼻尖上爬了下来,坐在他鬓边的头发上,轻声问道:“未曾吃过,那冻糖花生可合你的口味?”
“不合。”杨心问说,“糊得嗓子疼,又叫我想起了父兄,哭得更厉害了。”
“听着不大合算。”
“自然不合算,我娘这辈子做过最不合算的事便是乱世之中带着我个拖油瓶,改嫁也难,干活儿也难,最要命的是她还爱惯我,分明只吃得起窝窝头,可我吵着要吃米,她便硬是咬牙给我弄来了米。”
屋里传来了那俩倒霉蛋的大叫声,小孩儿磕磕绊绊说全了一句“急急如律令”,两个少年修士夸张得直呼天纵奇才。
约莫是眼下心情好,杨心问觉得那俩的声音没有那么刺耳了。
“再后来,我娘身体差了,我再闹也闹不来结果。忽而就发现顶着天的娘也不过那么瘦小,一家两口的天沉成这样,才开始懂事了些。”杨心问说,“但我当初那样顽劣,我娘终其一生都不曾打过我,怒急也不过说我两句,便背身去做针线活,自个儿流泪伤心。”
纸人抱着膝坐在那儿。午后的阳光炙烤着这鬼镇离的一切,连纸片似乎都有些发烫,隔着眼皮,杨心问也能觉出这日头的刺眼,伸手在纸人的上方挡了挡。
“哪怕父母早亡,可细算下来,我自生下来便受着宠爱长大,在那乱得易子而食的下界,已经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更别说后面还能被师父拣上山。”杨心问说着勾了勾唇角,“那天我真以为瞧见了神仙,娘不放心我,便去求了神仙来救我——虽然有位神仙头一天不大想要我。”
不想要他的那位神仙藏在他手下,像是不好意思看他。
“虽有曲折,但到底还是上了山。师父不靠谱,可人不坏,大师兄也不靠谱,可人风趣,师兄又靠谱对我又好,我才刚离了娘,却又得了这样的好,这世上能有我这般好运的,怕是不多。”
杨心问伸直了手臂,又岔开了腿,像是个八爪鱼样的懒散又放松地在屋顶晒鱼干,闲适得不像身陷岁虚,倒像是寻常少年郎躺在自家院墙上。
悠然自得,坐看云起,不知今夕何年。
“这辈子已是个顶好的命数。”杨心问笑道,“如何都是不亏的。”
纸人抬头看着杨心问指尖落下来的几缕光,许久开口道:“这辈子还长着,你未来能交的好运还有很多,现在便算,怕是太早了。”
纸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杨心问瞧不见陈安道现下的表情,便脑补了对方很是心疼的模样,陈安道或许这辈子都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可那又怎样,他乐意想,他乐意因着自己的想象而瞎乐呵。
“也是,这辈子还长。”杨心问随口附和,不觉得自己所剩无几的前路有多昏暗。
世间八苦何处不在,若忘记那痛苦,所见便皆是奇迹*。
“来日方长。”
这约莫是世上最美好的一句愿景。人总是相信自己能有很漫长的一生,杨心问自觉瞧见了终点,那终点却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叶承楣从未设想过那个终点,他想着自己年少,剑灵千秋,孩童稚拙,他们来日方长。
不曾想世事无常,命数不与人约,唯有不幸遍布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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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骑士》里奎若的台词
第40章 鼎中猴
岁虚之中的时空是混沌的。
杨心问有时觉得自己不过一闭眼, 日头动都没动,却已经过了五日,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快他妈年老色衰了, 那客栈里的三人才刚吃完早饭。
思及自己前阵子还在想自己命短,这会儿竟像是要给他补全了所有遗憾一样。他抱着自己的剑,头枕在陈安道的腿上, 虚弱地伸出手, 万分造作道:“师兄啊, 咱们在这儿到底待了多久了?”
他们扫洒出了客栈旁边的一间小屋, 屋里没什么日用的物什,连枕头也没有一个,杨心问闹着让陈安道给他枕着 睡陈安道竟还真应了。
“若以此地日升日落的次数算来, 应当有两个月有余了。”
“才两个月?”杨心问扭头趴在陈安道的腿上垂泪, “我觉得我都跟你在这困了一辈子了。”
“不得仪态不端,躺平了。”
杨心问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趟板板样的看向陈安道:“师兄啊,我感觉自己一辈子没吃过饭, 竟然也不饿,虽然看着太阳下去了便觉着困, 但不睡好像也没什么妨碍。”
“这是好事。”陈安道此时跪坐在踏上, 便是被人枕着腿也如松柏般端正, “说明常世的时间并未过去多久, 你尚不需进食就寝。”
杨心问想了想, 他可以半月不进食, 十日不就寝, 也就是说, 外面的日子估计连十天都还没过。
这么想, 他忽而就觉得赚了。
自己出去后没几日好活不说,还要时不时就食人血肉为生,而在这岁虚里头,他就这么悠哉游哉的,感觉跟陈安道过了一辈子都不觉腹中饥饿,岂不是赚大了?
唯一可惜的是这富宁镇太过无聊,别说可以逛的街市,连只蛐蛐都寻不到,眼下一边监视一边听陈安道讲课都显得生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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