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被娘念叨着婚事,拘在家里衲鞋更是烦人,所以雪一停,她便偷偷跑上了山。
圈套要的是耐心, 常采薇支好了绳套,便寻了个稍远点的地方堆雪人玩。堆了一大一小两个雪人, 大的用树杈画出了鼻眼, 小的直接将树杈捅进去当鼻子, 这根顶天立地的鼻子险些把雪人的后脑勺都穿透了, 她呆呆地看着, 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
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无神的眼落到了山巅的一座巨大碑石前。
那碑石可真大, 哪怕在山脚看去也能勾勒出轮廓来, 圆而对称, 中轴两侧还各有一点突起,远远看去,像个猴脑袋。
那地方她不能去。
常采薇怔怔地看着,一时想不起是谁告诉她那碑石不可逾越,那感觉就像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饮水一般,没什么道理可讲,只是不能去,不能去,断不能去的。
“诶!”
忽听一道簌声,常采薇连忙回神,看向自己的绳套——只见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被她的绳套绊倒在地,震起了一身的雪屑。
这动静不是熊便是人,常采薇谨慎地眯着眼细看,那身影虽看着大,实则是身上那漏风的宽大灰袍所致,一头的乱发糊在脸上,看不清面容,四脚朝天地跌在雪上,形容何等狼狈。
常采薇忙跑了过去,小心翼翼道:“你、你没事吧……”
那人“诶呦”了两声,声音意外得年轻,似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行事却像是老叫花子,在雪地上不怕冷地滚了两圈,哼哼唧唧道:“嘶,摔断腿了。”
她闻言一骇,忙掀起那人一身乞丐袍看去,他的一条右腿竟当真是自膝盖以下的部分不翼而飞,裤管在膝盖处便打了个结,俨然是个瘸子!
“可、可你这腿……”常采薇憋红了脸,“不能是刚刚摔断的呀……”
那叫花子模样的人闻言立马抬脸,眉眼还挡在发下,只露出的下半张脸却清逸得有些诡异了,一张嘴是生得唇红齿白,像是在雪夜里吸了人血的妖魅,叫常采薇看得有些挪不开眼。
可下一刻那好看的狗嘴便咬人道:“诶呦,你这姑娘怎么回事!断了一条腿,另一条腿就是铁打的了?天可怜见的,我一个瘸子翻山何等艰难,临了还要个女娃娃的圈套给绊折了腿!这下山的路还有这么长,我可怎么办啊!”
常采薇听他说得心里发臊,只能讷讷道:“我没想到这山里还会有人……”
“还要狡辩!”那叫花子高声道,“我不管,我现在没一条腿是好的,你得把我带下山去!”
他声音虽动听,可喊得这样高亢,叫人自心底里生出烦躁来。偏偏常采薇理亏,又是个面子薄的性子,一时只是又急又羞,甚至想不清楚,这厚雪地上摔一跤,到底是如何能把腿给摔断的。
常采薇只能说:“好吧,我背你下山去。”
她将自己来时背的箩筐转到了胸前,心中有些不安地蹲了下来。
接着她便感到背上爬上来个人,她不敢乱动那乞丐的腿,生怕碰到伤处,只能闷闷道:“你抓紧了。”
甫一站起来,她险些一头往前栽。
背上的人好轻,轻得像是没她那空荡荡的竹筐重!
是因为少了半截小腿吗?
常采薇站直了些,开始往山下走去。
雪地上倒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常采薇看着那影子,心里头越发觉得古怪。她自己什么气力自己清楚,这人分明是个身量欣长的男子,为何她背起来这般轻松。
而且这种天气,一个瘸子为何要上山?
两手空空的,自然不会是打猎,连根拄拐都没有,他到底是如何上的山?
思绪愈乱,她看着那人与自己交叠的影子越发胆寒,他的头就在自己的头旁边,乍一眼看去,像是一颗浮在她身边头颅,而她却依旧无知无觉。
她的脚步变慢了,想回头看看,叫花子还是不是在她背上,却又不敢回头。
说到底,常采薇的腿开始发软,这人来的方向……似乎就是那座石碑。
“你怎么不走了?”
她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身后那人的声音便悠悠地飘来,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我……我在走……”
“嘻嘻。”
那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叫常采薇毛骨悚然的笑来。
“你怕什么?”乞丐轻柔道,“我连腿都没有,怕人都来不及,你为什么要怕我?”
“你……”常采薇吞了口唾沫,小心试探道,“你不是村里的人,是怎么到山上来的?”
乞丐又“咯咯”了两声道:“你问我从哪里来的,我倒是想先问问你是哪里来的。这冰天雪地的哪有什么猎物,你一个小姑娘自己上山,可比我个居无定所的乞丐在这儿古怪多了。”
叫人戳到了痛处,常采薇有些慌乱道:“我、我就是在炕上待久了,憋得慌,出来透透气……”
“透透气就非得上山?”乞丐还在笑,那头脏乱的头发落在她肩上,“这天气,家门口吹两下冷风都要命,寻常人哪里会想的上山来?”
他说得笃定,倒是叫常采薇一时哑口无言。
她连害怕都忘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有些话她无人可说,这会儿反倒像是寻到了个能有回响的树洞,半晌开口道:“我娘想把我许给铁铺的小子。”
乞丐好奇道:“那小子不好?”
“他挺好的。”常采薇忙道,“只是……只是我……”
那乞丐跟能读心样的,了然道:“哦,你有中意的了。”
常采薇的脸立马红了一片。
“若是有中意的,为何不去与你娘说?”
“他是个外来的卖货郎,居无定所的,又是外来人,我娘不会同意的。”
乞丐道:“这么说,你问也没问过,便已放弃了?”
那乞丐说起人话来,声如琮泉清冽,还带着些抑扬顿挫的起伏,若有若无地勾着人与他说话。
“问了又能怎样。”常采薇说,“我娘她——”
“为何要事事怪在你娘头上?”乞丐打断道,“你娘连你心仪谁家的郎君都不知道,怎的就要被你心里怨恨呢?”
常采薇脚下一顿,胸前的竹筐晃荡两下,里头的绳套跟着颠了一瞬,像条冬眠里惊醒的蛇。
她有些生气,这乞丐什么都不知道就对她的事品头论足。
“你说得简单。”常采薇垂着眼,“若是说了之后娘不允,说我不知羞怎么办?”
乞丐大笑:“人一辈子不知道的事海了去了,偏偏这‘羞耻’二字最不必知道。”
常采薇还是头回听见这么不要脸的论调,有种头回翻看禁书的紧张,心里砰砰直跳,嘴上却还说:“你不晓得动情的滋味,我不要与你说这个。”
那乞丐一哂:“你能这般踌躇,无非是觉得来日方长。若今日便是你与父母情郎相聚的最后一天,你可还会这般知羞,由着什么劳什子的礼义廉耻来碍着你的路?”
啪嗒。
常采薇猛地回头,她背后的乞丐险些被她这一下给甩下去。
乞丐问:“你怎么了?”
常采薇伸出手,拢在了耳后,茫然道:“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
可是分明就有。
她放眼望着雪白的山路,似是要从那无辜的积雪之中寻到那声音的源头。
“像是……冰面碎裂的声音……”
“你莫不是糊涂了。”乞丐笑道,“树上连冰梢都没有,哪儿来的冰面。”
常采薇还在回头看着。她的视线一路向上,又看到了那巨大的石碑,分明已经离得那么远了,她却还能清楚地看到,竟还能本能地觉得恐惧。
她连忙转过身,匆匆往山下走着,像是走慢了,那石碑便要冲上来咬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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