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山上的很是时候,正好是在这四年的新周期。弟子大选每年一次,大部分人都得筑基几年才能去听学,待这次大选结束,你便能与其他人一起去天矩宫。”
叶珉谈及此事,却是一脸的艰难困苦。
“当年我听学时当真是遭罪,不说每日要徒步翻过山头,那每天要背的课,温的书,比翻的山头还要高。”
杨心问伸长脖子:“这般幸苦?”
叶珉深深叹息道:“我虽免了武演,却还是拖了一轮才卒业,当时实沈长老——也就是你二师兄的父亲还在山上,掌罚,他见我的次数估计比见他亲儿子还多。后面若非你二师兄拜入雾淩峰,日日抓我课业,我怕是今时今日还能当你的同窗。”
第65章 阳关教
叶珉说得凄凉, 杨心问也听得一阵心慌。他虽不像叶珉那般害了“看到字儿就头疼”的病,可也着实不算爱读书的。
若只是学些剑法剑谱的倒还成,小山一样高的阵法推演, 祟物生息,他没那奇病怕也要被逼出奇病来了。
甫一生出退意,杨心问又连忙摇摇头:我是要飞升成圣的人, 怎么能连书都读不好?大师兄这般懒散, 都能在师兄的教导下卒业, 我若是不成, 岂不是还不如大师兄?
这般想着,杨心问便拄着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叶珉见他忽而目放精光,一副慷慨激昂之相, 不禁一愣:“你做什么?”
杨心问沉痛道:“读书。”
“读书?你如今字儿都还不算认得全, 那些书你自己读来也不过一知半解,能有什么用?”叶珉自个儿不读书,还爱打击别人的积极性,“难得你二师兄不在, 你又受了伤,不如安生玩几天吧。”
他说话时带着些懒洋洋的倦意, 听得就让人犯困, 杨心问心志坚定, 悍然拒绝道:“不必, 师兄若是在采英关时回来, 我怎么能叫他看我出洋相?”
况且, 若是采英关时没能夺魁, 自己便也不能留在这雾淩峰了。
叶珉知他打定了主意, 是断然不会与他结伴去寻乐子了。半晌叹了口气, 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玉佩,顺手扔给了杨心问。
杨心问单手接了过来,仔细一看,那玉佩是个枫叶的形状,其上却刻了祥云行雨,繁复异常,入手温润细腻,似是和田玉的质感。
“天矩宫西面是藏经阁,那儿的书多,比你师兄那一架子晦涩难懂的书好看多了。”叶珉冲他抬了抬下巴,“莫说大师兄不疼你,这藏经阁可只有持长老令者,或者持我叶家信物的人才能出入,寻常人可是进不去的。”
杨心问看着手中的玉佩,没什么反应。
叶珉刚给了厚赏,却没听见谢恩,一时侧目:“藏经阁里书卷浩如烟海,便是你喜欢的剑谱都成千上万,怎么,看不上?”
“大师兄你去过吗?”
叶珉揉着太阳穴:“诶呦,我晕字。”
杨心问心道果然如此。
他看着这玉佩,心道倒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只是确实不怎么想去。
一是因为眼下腿脚不便,不是很想跑这样远。
二是临渊宗里看不惯他的人太多,跟他迎头撞上倒没什么,牵连了雾淩峰那可就不好了。
三是这几个月陈安道填鸭填得丧心病狂,又借着岁虚阵中的时日非比寻常,已经叫他拍马赶上了富贵人家十三四岁的少爷水平,认字认得七七八八,那些阵法经书他大多都已经能读得懂。
所以他对这藏经阁着实没什么念想,觉得还不如窝在云韵观里看书。
可叶珉一副刚送出传国玉玺的模样,杨心问也不忍叫大师兄丢面子,忙道:“竟有这样的宝地,我之后定要去看看!”
叶珉这才满意地点头,这少爷在外头晒得早就不舒服了,打着扇子便踱回了屋里。
杨心问把那玉佩揣回了兜里,又回到树下坐了会儿。
这夏天虽然已经快过了,但秋天的日光半点不比盛夏的差,疏朗的天上见不到几朵云,那阳光便如金乌展翅,将这崇山峻岭都覆在了身下。
杨心问闭上了眼,一会儿觉得这日光刺得他面皮疼,一会儿又觉得这热度让他浑身上下都落到了实处,身上的单衣似是都有些过厚了。
他乱了几天的灵台,眼下也似是渐渐平稳了。都说灵台清明者方能元神育灵,而后再化形,杨心问已见过千面人的元神,那是一口巨鼎,亦瞧见过大梁长老的元神,是一汪莲叶荷田,又据说师父的元神是金玉首饰,却还不曾见过。
以他现下的修为,想元神育灵都有些太早了,更遑论元神化形。可他想起他见过的这些,便觉得透过这千奇百怪的形状,便能一窥此人的本质和生平,再素昧平生的人,一旦见过了其元神,便不算一无所知。
“若我来日元神化形,会是何等样子?”杨心问的手肘压在了袖中那玉佩上,冷硬传了上来,他却并不移开手臂,“若大师兄能有元神化形的一天,又会是何种模样?”
血海深仇,刻骨崩心。
若换做他,此生若不能生啖仇人血肉,死后也要做厉鬼久去不散,下辈子,下下辈子,此仇若不得报,魂魄便永无宁日。
大师兄游戏人间,莫说报仇,似是连追查的意愿都没有。
杨心问自知以己度人不妥,更晓得无凭无据便对他人心生犹疑不对,更何况是对自己好的人。
他定定地看着小池塘里衰败的莲叶,忽然猛地搓了把脸,一手扶树一手拄拐地站了起来。
回了观中,他推平纸张,在上面奋笔疾书了一会儿,写了一会儿却又像是不满意地换了张,又铺一张纸,不过几个字,又成了废纸,来回了几遍,他脚下已经团了十几个纸团。杨心问自己都看得肉疼,遭不住,把笔一撂,不写了。
他现在就恨不得冲到陈安道面前问,做什么要让他亲口来问叶珉的事,又做什么告诉他不要多想。
他如何不多想,如何能不问。
莫不是那日自己大言不惭,说“不愿溺在梦中,不愿眼盲心瞎”,竟在何处惹到了师兄,才叫人把自己抛到了这样的境地?
“师兄啊师兄。”杨心问将手里那玉佩反扣在了桌上,“你可当真是瞧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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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铺的老板,这几日过得很不好。
先是有人闹事砸店,再是有人聚众斗殴,本就是小本生意,叫人成天搅和,都快做不下去了。
莫不是“闲云”二字犯了仙人的忌讳,才叫他连日水逆,倒霉成这样?
他正琢磨着给店铺换个名字,那边的门帘便被掀了起来。老板立马脸上堆笑,搓着手迎上前去:“铺中好酒,应有尽有,几位——”
进店的几人都是寻常布衣的打扮,布衣短褐,上头有几个补丁,但并不破烂肮脏。打头的是个红衣女子,后面跟着三个男子,具不是打眼的长相,但那女子脸上有块从额角一路划到颧骨的伤疤,叫老板疑心这几人是便衣出行的衙门走吏,不然就是乔装打扮的土匪。
眼下已近亥时,店内店外都没什么人了。老板不欲生事儿,心里的疑虑半点不放脸上,只是寻常问道:“几位可有瞧上的酒啊?”
那女子冲他笑了笑,也是奇怪,那张普普通通的脸,这样一笑,却同时生出了温婉和英气,叫人不由自主得觉得她亲近,似是多年未见的旧友一般。
“可有菱兰酿?”女子轻声道,“此地不常见,我寻了好多家店都不曾看到。”
“有!”掌柜的闻言忙道,“客官这可是找对地方了,整个镇上,也就只有我这家酒肆买得到上好的菱兰酿了!”
女子闻言挽了挽自己耳边的发,双手轻握在一起,露出些少女的神态:“浮图岭离东海这样远,竟也有菱兰酿卖,我都好些年没喝过了。”
老板回身去给她打酒,一边打一边回道:“可不是,而且那酒带些酸味儿,不合咱这儿的口味,姑娘,你是东海那边来的?”
女子微笑着点点头。
“那可真是远,来这儿不容易啊,是走生意,还是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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