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之中已有人生了异心,不愿看深渊稳稳当当地被封在三相之中,近来起阵,必有异动。”陈安道说,“我本想叫那些人在继位的混乱里浮出水面,逐一清除,可事急从权,我现在就要立刻接过陈家上下所有人手,此时发丧只会成我掣肘。”
“那,那家主的尸体……”
“封禁长澜居,用寒窗阵保住尸身不腐。”
陈安道一边说着一边跨出了门槛,那一瞬似是踉跄了半步,白老先生几乎以为他就要这样倒下去,连忙要上前搀扶。
可他的腰只略略一弯,半晌直起来,到底立住了。
“封禁长澜居,用寒窗阵保住尸身不腐——你们过来。”他看向蹲在院子里落泪的兄弟,身形飘渺如世外仙,冷然不识何为人情。
又似是世间流离徘徊,不得坟塚的一副枯骨。
第75章 夏莲败
“少主, 您……您节哀——”
“陈勤。”陈安道打断道,“我要你立刻启程去平罡城,潜进城内, 在富宁镇上寻一口古井,对那井说我的名字,之后你会见到两人, 告诉聪明点的那个, 无论如何不可再起阵, 否则为生剑必折。”
陈勤一个字都没明白, 但是全部都记住了,他看得出陈安道眼里的肃然,一句也不多问:“是。”
“城内封禁, 对修士尤为严苛, 若是不成,保命要紧。”陈安道深深看了他一眼,复又看向陈勉,“你去传听记寮, 以我父亲的名义直接给几家送口信,就说陈安道得了传承, 惊惧之下逃跑了, 对姚、岳、关家说我往长明宗方向跑了, 对季、闻、上官家说我逃回了临渊宗, 寻求师父李正德的庇护。”
“啊?”陈勉茫然道, “为——”
“他记住了。”陈勤猛地一踹他弟弟的屁股, 冲着陈安道拱手道, “少主放心。”
说着便抓着还想再问的陈勉匆匆离开。
陈安道回了房间, 割破了手, 在陈柏的尸身上画阵。他向来觉得用自己的血画出来的符阵,比寻常朱砂的威力强上不少,现在看来并非错觉。
陈柏的尸身周遭一片冰冷,发上挂霜,面上结冰,这张清癯的脸自陈安道记事以来便是一副淡漠的神情,似是早就斩了七情六欲,不过是逗留人间的神仙。
他不让陈柏临死前看到自己,却在此时久久地望着这张冰封的脸,他们亲缘浅,父慈子孝得近乎君臣有别。
可他唤了他父亲十余载。
所以他到最后也说不出哪怕一句埋怨的话。
他就这样看了半晌,忽而觉得胸中有些淤塞,半晌偏头咳了起来,胸腔震鸣,喉头甜腥,咳得他自己喘不过气来,扒着小几深喘了许久,才慢慢拿开捂嘴的帕子。
帕子上见了红,他折进袖中,心道浪费了,方才不如拿这血画阵。
小几上的残局还放在那里。陈安道垂眼看了一会儿,伸手拿了棋子,
对面无人,可他还是能想象出这样的一个人影。
世家要封禁深渊,成一个李正德。
他落下一黑子。
阳关教打散了一次三元醮,成了岁虚阵,又以岁虚阵戕害李正德。
白子跟了下去,在右上角做劫。
为了什么?
季铁的血阵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黑子的气眼不够,阵型已乱。
阳关教和世家对冲,究竟是为了阻止深渊被封禁,还是为了将深渊封禁在李正德以外的人身上?
这两者之间有巨大的差异。如果是前者,他们只需要杀了陈安道,待李正德的骨血撑不住之后,深渊自然会被释放。
但他们没有这么做。
他们绕过了轻易便能杀的陈安道,反而想尽办法去加快李正德三相分崩的时间。
而如果是后者,便能解释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不仅不会杀了陈安道,还需要再找到一个心魄和元神,在李正德崩溃之后,用新的容器承载深渊。
白子几乎将右上角绞杀殆尽了,黑子只能转战左上角。陈安道思索了片刻,手指夹着一颗黑子,在指尖略一拨弄。
若是如此,那杨心问与深渊的相遇绝不会是意外,可是这就意味着从他们下山之时,便已经被算在了局中。
杨心问被他激得张口咬他是在遇见深渊之前,可他是在何处沾染了魔气?
民间,还是雾淩峰?
白子已经追上左路,与退守的黑子交缠。天色愈深,陈安道在微弱的烛光下打量着这盘棋,觉得白子未免太过冒进,右路形势虽好,可还没有完全吃稳,若是自己,应当会将右路几个彻底压制下来,再去追——
灯花迸溅,棋子在盘上落下的影子微微颤动,其中一颗白子染了灯火的色泽,不扎眼地悬在上边路,似是叫人遗弃的孤魂。
它孑然一身,离群索居。
陈安道指尖一顿。
随即举起黑子,悍然落到了那白子旁边。
“既能知晓深渊的降临,又清楚我们二人的动向,甚至有机会让杨心问身上染上魔气——甚至从一开始,奉天座莲神谕,指使李正德下山。”
“从那时起吗。”陈安道黑如点漆的眼里映着那颗白子,“从你送给他那陶埙之时?”
“不,那太早了,那时的你还并不知道杨心问会有这样的心性。”
沉默半晌,陈安道微微摇了头。
“原来如此。”
他不再犹豫,白子眼见这连通两路大盘的暗棋被发现,也骤然撕开了假面,黑白在这无人之处骤然展开了厮杀,陈安道面前那人的身形也越发清晰了起来。
“他为你生死守了三日的门,没让任何人进去。”
“你却看出他心志坚定,是个当祭品的好材料。”
棋至终局,他官子算目。
白子输了两目半。
他与尸身共处一室,与山外之人于盘上对弈。整地出的黑白两阵整整齐齐,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彼此的影子交叠,黑白都不复分明。
“师兄。”陈安道轻声道,“承让。”
次日清晨,他推开了院门,看见白老先生站在门口。他像是在这里站了一整晚,惨白的皮肤起了皱,像张货真价实的纸落在那儿,手上抱着块黑布。
“少主这是要走了吗?”
白老先生生得异常矮胖,腿短腰长,是当年岳华兰作画的又一处失误,虽不及白晚岚那一对大小眼,但也着实扎眼。
“我不放心宗内。”陈安道冲他颔首,“劳烦白老先生帮我看护一二,待我了了宗门事,再回来为父亲发丧。”
白老先生闻言憨厚地笑了笑,将抱在怀里的东西递给了他。陈安道接过来,发现是一件黑色大氅,背绣银纹满月,月下黑鸦成群,栖枯枝而立。
“家主两月前便叫我备下了。”白老先生说着又从门边拿过了一根乌木仗和他的柩铃,“都是正好合您身量的,这柩铃也已在玄枝上挂足了时辰。”
陈安道一言不发地接了过来,神色看不出喜怒。
那柩铃盈满了灵力,如温养的美玉那般莹亮,拿来当他这种人的棺材,说来还有些委屈了。
“有劳了。”陈安道将柩铃戴上,披上了氅衣。
他灰色的发带落在了那氅衣的明月之间,如一缕天上云,向那群鸦落下,邀他们共赴仙都。月明星稀,枯枝黑鸦,这世间最是不详之物也欲乘风,去那凌云绝顶之处。
白老先生目送着那远去的人影。
云雾飘渺,风动林海。
他想起小姐抚摸着那微微隆起的肚子时说的话。
“我总想着,陈家郎,岳家女,若是不生个旷古烁金的奇才来,岂不是浪费了?”她的眼如鹿目,笑起来时能叫人闻到林间朝露的清香。
“可是怀着这孩子时,却又不想这么多了。”她拉过陈柏的手,放在了自己脸颊边,粉腮云鬓,眉间溢出了一旁伺候的画人理解不了的慈爱。
“我只愿他喜乐安康,岑静无妄。”
“不要如我这般,日日想做个万人敬仰的英雄。”
上一篇:总在沉浸式吃瓜的炮灰泄露心声后
下一篇:精神病发现世界终于癫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