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与那人身剑鞘言辞亲昵,但对方看起来根本不认识他,不仅不认识,还因为他甫一露面便破了尸阵所成的重压,眼下对他分外忌惮,
尸块如荒天星陨般在夜空盘旋,余威不减,腐臭味飘出百里有余。
那千面人手中空无一物,连个能与之相抗的法器都没有,却依旧陶醉着自言自语,像是这尸堆把他活埋了他也能甘之如饴。
杨心问只是看着他就觉得毛骨悚然,并非因为他变幻莫测的脸,也不是因为此人疯疯癫癫,只是看着就怕,好像在这里跟个尸堆怪异谈天说地的疯子不是眼前这男人,而是自己一般。
漫天的血腥味压了下来。人身剑鞘乃数十年前被诛灭的魔修,其魂魄早该在万尸阵下湮灭,如今却在这荒镇徘徊,失了神识,不记前尘,唯有以杀止杀的念头久去不散。
“传闻这人身剑鞘生前所学邪术数以万计,随便一纸便能以一敌百,可其人的修为却属下乘,终其一生未能进内门修行。”陈安道沉声道,“未曾想死后成祟竟有这般造化。”
杨心问全力顶着阵,以免二人被这重压压扁,怒不可遏道:“哪个不长眼的宗门不肯收他,搞得他怨气大成这样!”
陈安道面露尴尬:“是临渊宗。”
杨心问:“……我就知道姚老头是睁眼瞎!”
他们勉力支撑,而那千面人却迎风而立,似是半分觉不出那铺天盖地的煞气。
而他身遭的万般仙众也开始频频吐血,筋骨寸断,却依旧如离了壳的蜗牛那样匍匐在地上,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线,朝着他缓慢爬去。
如万鸟朝凤,却皆身无羽翼。
“爹……娘……”
“孩子,我的孩子——”
“大人,我冤枉,我真的是冤枉的!”
“娘子你要去哪儿?”
“小花儿!小花儿我寻你寻了好久!”
……
那些人像是觉不出疼,也觉不出累,此生唯一的念想近在咫尺,他们比扑火的飞蛾更坚定,哪怕不曾生出羽翼也要去碰那高悬的美梦。
那男人却不看他们,反倒是猛地朝杨心问一指——这一指如惊雷,凝练成实体的魔气在刹那间便炸出了个惊天巨响。
杨心问从头到尾就没有对他放松警惕,他刚一转身,杨心问便已揽着陈安道的腰就地一滚,几个瞬身躲到了墙沿边,借着墙边古树的遮挡冲那人破口大骂:“我早看你獐头鼠目不似好人!念你老不死这么多年不容易,没曾想你为老不尊,竟然搞偷袭!”
陈安道看他一眼,不知是钦佩于他这些日子文化学得好,还是震惊于他骂街骂得这样难听。
“好孩子,我若不像好人,对你们来说,此方天地可就再没有好人啦。”
那千面人举手投足皆是潇洒,对杨心问的口出狂言也不过笑道:“从今以后,你们生不由己,死不由己,善恶皆是敌非友,亲朋具不可尽信。当年是我们,如今轮到了你们,我从不强迫他人,唯有方才这一击,乃是你我同病相怜,我愿最后助你一程。”
“助我,冲我项上人头来的你还要助我?”
“打得中是命,打不中亦是命,待你知晓何为生不如死时,便知我今日好意。”那千面人摇了摇头,朝着那向他铺天盖地而来的尸山血海而去。
“你瞧这些人可怜,可他们眼下不知苦痛,不晓惊惧,此生所求唾手可得,真假有何要紧,生死又有何分别?他们助我召来旧友魂魄,我送他们美梦一程,何等美谈,如何不算相助?”
连那老妪也抓着他的衣角,浑身肋骨已断,肺里只翻得出血沫翻不出气息来。
她眯缝笑着的眼睛被压出了两道血泪。
而那怒面青年也面露微笑,仿佛卸下了此身最沉的胆子,口吐鲜血对着那千面人道:“爹,你终于……终于恢复原样了,平哥儿——平哥儿幸不辱命,除了那该死的祟物…”
“若无分别,你怎么不死去做这个春秋大梦!”刚能喘两口气的叶承楣看着眼前这一副惨状,他伏在地上,唯有头还能活动自如,像是想蛄踊着去咬断此人的脖子。
“我吗?当真不凑巧。”那男人双手一翻,朝着那尸阵祭出一青铜巨鼎,巨鼎状如小山,他本就变幻莫测的脸在那巨鼎的光下显得变幻莫测。
“好梦三千,不曾有一场是为我准备的。”
彦页神色骤变,他眼见着那巨鼎的精光乍现,猛地咬牙:“不好,那老头发疯,棺材本祭出来要跟那人身剑鞘拼了!为生——你能不能动!”
其实是不能的,但不能动也非动不可了。为生捂着伤口,拄着剑颤颤巍巍站起来,彦页则一手拎起地上的叶承楣,三人在彦页起的阵下一路狂奔。
而不远处的杨心问二人也看出不妙,马不停蹄地跟在身后逃窜。
陈安道被跟个腰鼓样的揽在臂上,因为杨心问身量不够,他总觉得自己要在地上被拖行,遂建议道:“你不若将我扛在肩上,约莫还能省些力气。”
“扛肩上?我肩膀一会儿能给你胃都给顶穿!”
倒是言之有理。
“那便——”
杨心问随手一捞,将陈安道打横抱着跑。
排山倒海的魔气自身后涌起,山林似有所感地摇晃起枝叶。
巨鼎的长鸣声与万千尸块的尖叫在这荒镇上相接,百里之外都能感到这地动山摇,如有上古巨兽在此间鸣啸受困,莫说肉眼直视,光被那余波裹挟便已觉浑身血液翻涌不止。
“庄兄,当年我三人未竟之事,今日你我二人,却该有个了断!”
杨心问的双耳隐隐见血,神志却还清明,陈安道面色无恙,却像是已经被那冲击给震得头晕目眩,抓着他的衣袖久久说不出话来。
静水境圆满?
不,还在这之上。
光是余威便这般骇人,这两个凶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个死老头乱攀关系。”杨心问追着前面不远的叶承楣三人,耳边还回荡着那千面人的声音,“谁跟你这邪祟同病相怜?”
陈安道没听清他说什么。
“师兄,我瞧着那鼎要把尸块都给一锅煮了,我们怕是逃不及了。”杨心问从这儿都能感到一阵高热自身后追来,烫得他身后的皮都在疼,心下不免庆幸,方才决定抱着而非背着陈安道。
“要不趁现在咱俩结拜一下,刚好能混个同年同月死。”
“你……怎的还能这么多话?”
陈安道头疼欲裂,挣扎着在杨心问肩上点阵画符。
“疾行……”他连诀都念不顺,“退邪!”
杨心问立马向符中注灵,随后只觉周身一轻,身后被气烧灼的感觉也疏忽退去。
他再不废话,浑身的灵力都在此时调动至足底,和命搏,和死逐,如被群狼追逐的羊,狼群不疾不徐,可以失手无数次,但他若有半分松懈,便必死无疑。
越是要他命的,他越是觉得欲罢不能。
跑,跑——
灵力似是取之不绝,自丹田里凝不出来,便自周身再取。
周身取不出来,那再借那魔气一用!
他不曾发现自己已然浑身黑气,似披着浓重的黑雾自深渊而来的祟物,抱着一人步行却如鬼魅,眉眼间戾气与邪气相冲,撞出个邪魅得不应在孩童脸上出现的笑。
“珰——”
巨鼎倒转,两方幕天席地的魔气厮杀许久,眼下那尸块的叫声渐平,而青铜鼎中的锒铛钟磬之音却越发清越。
杨心问身上的魔气也似有所感,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巨鼎已经将那尸块悍然镇在了鼎下。
胜负已分!
炸开的气流横扫方圆百里,枝折叶落,月夜乌云也被凭空荡开。
电光火石间,杨心问运气相抗,依旧被掀起的气流一同扫到了地上,抱着陈安道在地上翻滚了数十圈才堪堪停下。
前面不远的三人也狼狈不堪,彦页的阵被破,本就重伤的二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彦页也嘴角见血,灵台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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