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兔子长得好怪,腿又长又粗,拉长了看竟然能到寻常人小腿的地方,黑毛红眼圈,眼睛却是白的,跟蒙了层翳一般。
“我的‘一日万里鸽’之前放出去送信,现下还没回来。”白晚岚不动神色地炫耀道,“只能用这匹‘一日千里兔’凑合一下。”
一日千里!姚垣慕悚然,这是什么兔,赤兔吗?
寻常人听了这话,必然是不信的,但姚垣慕“大智若愚”,这副震惊的神色显然取悦了白晚岚,于是白晚岚难得耐心地解释道:“陈夫人待产时,听说与这些小兽小鸟一同长大的孩子大多性情温和,待人友善,彼时在家里养了不少灵兽。只是陈安道年幼时便被接上了山,这些灵兽便归我养,我看不得它们那副吃了睡睡了吃的模样,日日盯着它们煅体修炼,谁若是不成器,便抓进蛊里缠斗,斗完了给我当药材。”
“这‘一日千里兔’是平日里最勤奋的,日日丑时三刻起,亥时休,从不松懈,锻炼得腿力惊人。”他颇为骄傲,一边说一边却又想到了他最近训得不大爽利的那位,冷下脸来,“李正德这般性子的灵兽,拿来当药材我都嫌脏了我的蛊。”
高人不愧是高人,连星纪长老都能训!姚垣慕在一旁缩着,看着白晚岚舔化了笔,在一张纸上潇洒地写下了他方才说的话,然后将纸团成了团,递到那兔子耳边,‘一日千里兔’立马折下了一边耳朵,将纸张夹紧,随即便朝着山下飞奔而去。
只剩下一道风驰电掣的残影和扬起的沙尘,供姚垣慕肃然起敬。
了了这心事,姚垣慕才慢吞吞地下了雾淩峰,去了那四试的场地——霁凌峰。
霁凌峰是玄枵长老庄才的主峰,地上刻着星图,周围一圈搭着三种日晷,最前方放置着新搭建的玉台,正中间还有一个简陋的观星台。
听说玄枵长老家境一般,没钱弄观星台,于是便日日去蹭诹訾长老的观星台。而诹訾长老自己那观星台也建得不好,遂出资在大梁长老的雨淩峰上又建了一个,三位长老时时凑在一起观星,关系不错。
和其他几个山头相比,这霁凌峰似乎却是清贫不少,连弟子的服饰都朴素些。姚垣慕听其他人说,采英关之后择师,万万不要入这霁凌峰,做师父的穷得很,在世家里也没有人脉,是最差的去处。
姚垣慕不在乎这个,他只想回家。
他抵达时,大梁长老已经在上面准备说祝词了。姚垣慕寻了个最末尾的地方站着,他身量高大,站在最后也有些惹眼,只能低头驼背,躲过旁人的视线。
霁凌峰上种着不少梧桐树,叶片渐黄,从中生出了些毛茸茸的蓇突果来,有些果落了下来,被人踩成了稀泥。
姚垣慕有些多愁善感,将视线从那果子上移开,却忽而发现人群里竟有不少人也如他这般,面带怜悯地看着那果子。
那些人分明模样身材各不相同,可他们看向那果子的模样却惊人得相似,最可怕的是,他竟看到了姚莘也在看!
还是一副悲悯怜惜的神情在看!
第77章 明珰
姚垣慕吓得肝胆欲裂。
姚莘这人他说不上熟悉, 对方并非姚家嫡系,平日里并不常在宗家出现,他自然也不相熟。
但是自从他们同被派出来参试之后, 他们便几乎日日在一起。
姚垣慕每天的伤痕之中,最重最深的那一条必定是姚莘留下的,因为其他人鲜少会专门揍他, 大多是经过他旁边是不怀好意地踹他一脚, 看着他肥胖的屁股上的黑脚印哈哈大笑。
姚垣慕总是会跟着他们一起笑, 讨好的, 又似乎是毫不在意地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可怜。面对这些人时,姚垣慕的自尊心甚至会有些许的触动, 仿佛他还有余力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嘲讽。
而姚莘不同, 姚莘的残忍更加浑然天成,他会专门买结实的法器来打姚垣慕,殴打姚垣慕对他来说似乎是吃饭一般重要的惯例,没有一天能少。
姚垣慕面对他时全然无暇顾及体面二字, 他只想活着,他发现惨叫让姚莘变得更激动, 于是他闭紧自己的嘴;反抗叫姚莘越发亢奋, 所以他从不试着还手, 任何属于活物的痛苦姚莘都喜欢, 姚垣慕为了活, 只能把自己当成个死人。
这五年间本就没有人把他当作活人, 他就和其他许多被带进姚家的孩子一般, 被迫丢掉了自己的本名, 戴上了他们给肉狗的枷锁, 在一次次筛选里朝着那“成仙”的屠宰场步步逼近。
大家都是被买过来的,姚垣慕也是,但是卖他的是他爹娘,奶奶必定还是要他的,所以他跟旁人不一样,他不想登仙台,他只想回家。
姚莘就像是一条横在他回家路上的一道天堑。
他时时眺望这道天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天堑的脸上,看见疑似“悲悯”的神色。
这神色几乎让姚垣慕泥一般的性子生出了些愤恨,愤恨此人若能同情踩烂的果子,为何要糟践同为人的自己?
可这情绪也疏忽间便退去,因为姚垣慕已经察觉到不对——姚莘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表情,更何况是和数十人一起。
什、什么玩意儿……
姚垣慕浑身汗毛倒立,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紧接着那数十人又同时扭过了头,从四面八方将正脸朝向他,待齐齐对住了,那落后半步的眼才迅速跟了过来。
仿佛他们并非是用双目视物。
“啊……啊……“
姚垣慕膝盖已经软了。
”有、有有有——”
“道友。”
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忽而在他耳边响起,姚垣慕就要喊出的尖叫岔了气,整个人都软瘫了下来,双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那少年却猛地一拧他腰上的肉。
“嘶——”
“长老面前失仪。”少年耳边的黄金珠环俗得晃眼,“你找死啊。”
姚垣慕被拧得清醒过来,他被欺负惯了,吃了痛也下意识不喊,而是站在原地不动,唯唯诺诺地低下眼,不与人对视。
“喏,后山九门都开了,一会儿不省君也要来了,你是要临渊宗上下看你躺着吗?”
顺着那少年下巴指着的方向看去,临渊宗上与洛南北道相连的后山之上浮现了九道金印,那金印遮天盖地,山头的雾气似乎都让那光给照得透亮了。
上座的长老看见那光,也纷纷站了起来。
“不省君上一次出关还是七年前,之前的弟子大选都是让纸人代为出席的,你这是碰上了好日子,可别生事儿。”那少年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玩着手上一根丝线,那丝线极细,姚垣慕几乎看不清,只能从少年手指上的勒痕来判断丝线的位置。
姚垣慕伸手揉了揉自己被拧得青紫的肉,心道你这低头玩绳儿的仪态也算不上端正吧。
正想着,却见天空一道霹雳,银光追金雷,天幕像是被骤然劈成了两半,云间割出一道裂缝,久久不合,再定睛看去——便见一个紫袍金冠的道人从云间瞬身而下,落在了一面日晷的晷针之上。
人群惊诧,几位长老纷纷朝着那道人深深一拜。
“宗主。”
此人正是临渊宗宗主不省君!
不省君站着的日晷正好在人群的最后,姚垣慕身边。
姚垣慕连忙转身,只见这道人长身玉立,宽袖迎风,一副高人之相地背对着他们,与天边巨日青山融成了一副苍茫雄浑的大作,看得人心中徒生豪情万丈。
而画作中人在一声声“恭迎宗主”的呼声里,才慢慢转过身来,自那晷针上轻巧跃下,落地无声。
这动作有着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与潇洒落拓,姚垣慕感动得一塌糊涂,在这一瞬,就连他也生出了些对修仙和强者的向往。
这向往撑死了也就想想,很快就被压下了下去,姚垣慕把头垂得更低了。
就在他头低下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少年嘟囔道:“老不死的真他妈造作。”
姚垣慕:“……”
姚垣慕:这位道友怎么敢评价我的礼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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