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墨盒,提笔回信。写字的间隙抬起头来舒展肩颈,从窗间还能看见那两人。
一个时辰后,今日的锻体似是告一段落。杨心问身上的傀符一暗,整个人便如同停转的机偶,骤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僵立在原地。
姚垣慕总是有点害怕这一幕。或许是因为陈安道用的邪咒叫他害怕,又或许是意识到方才那样灵动的人并非真正活着。
“三年啊。”姚垣慕搓着冻僵的手指,喃喃道,“大哥你怎么还不回来。”
他看着陈安道从袖中取出了帕子,走上前给杨心问拭汗。似是发现杨心问的头发有些乱,便牵引着人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散下发来,慢慢地梳着。
一边梳,一边说话,虽然对方根本就听不见。
一开始连给人梳个马尾都乱七八糟,现在已经能编四五股的小辫,用红绳绑好,缠在环饰上,像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接着又在杨心问的脖子上戴长命锁,腕上扣银镯,挂辟邪铃铛。
打理好了这些,陈安道才会牵着杨心问回屋,让对方坐在他身旁的小椅上,看书有所感悟之时,还时常“交流”起来。
姚垣慕最开始还觉得毛骨悚然,三年多下来也已经习惯了。
所以当他抄好了自己记得的那部分功法,走进轻居观,闻到股血腥味儿时,也已经波澜不惊。
他站在屏风外,见屏风上两个人影相拥。
陈安道褪了半边的衣衫,将杨心问揽在肩窝里,行“食”的指令,杨心问便张嘴咬下,吸食他颈边血。
一声闷哼后,便是些细碎的喘息,间或有些吃疼的嘶声。
姚垣慕挠了挠头,退到了外间。
不知是不是养得太好,他大哥这几年长得飞快,原本瘦瘦小小的模样,如今站直了已经与师兄一般高,脸也不是孩子模样,虽稚气未脱,可已全然是个俊美少年的外貌。
前几年只觉得师兄怪惨的画面,如今再瞧,总觉得看着怪不合适的。
他蹲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腿都麻了,等里面没了动静,才拿着誊写的功法走进去。
屋里的血腥气还没散,陈安道已经整好了衣衫,用帕子擦着杨心问唇边的血。
姚垣慕看他面色苍白,有些担心道:“师兄,你前几天才退的热,可别又病倒了。”
“……无妨。”陈安道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峰主令放在外间的桌上,你一会儿出去时记得拿。”
越是虚弱,陈安道言语间的冷意却愈盛。他好像总是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可三宗七门四十二家已鲜少有人敢直视陈安道,这些年他做了许多事,有些是姚垣慕能知道的,有些不能。
知道的那部分叫姚垣慕心生佩服,不知道的部分则叫他怕得想都不敢多想。
陈安道拢了拢杨心问耳边的一点碎发,勾到了耳后,转头见姚垣慕似是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问道:“还有何事?”
姚垣慕忙道没有,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次日,陈安道天未亮便出发了。白晚岚养了不少灵兽,其中不乏能载人日行千里的品种,陈安道挑了个模样最惹眼的无毛骆驼,又选了家里最豪奢的车厢,刚出山门,他远赴京城的消息便飞往了各处耳目。
尚未入城,他便听闻了京中妖乱又出现了死者。
“万般仙众对这些妖物怪邪向来趋之若鹜。”陈安道低头看着传信,一边轻声道,“这次的动静这么大,提灯士里混进的教众已经蠢蠢欲动,藏了一年,这便有两个露了头。”
“其中一个姓顾,负责曲东门一代的夜间巡逻,明察所登记的姓名叫顾小六,原汾关郡人士,母亲早逝,父亲在两年前走货死于马贼手下,他被一个散修收养,通了灵脉,后进京入了明察所。查其行踪,应当是在入京的路上,与五岭那一代游荡的万般仙众接触过。”陈安道顿了顿,“两次命案,他都是第一发现人。”
他抬起头,看向笔直地坐在一旁的杨心问。
车轱辘碾过一颗石子,车身微微偏了偏,陈安道的心随之轻落。车厢里光线昏暗,他望着杨心问那隔着纱的轮廓,许久轻道:“会是他的手笔吗?”
“他在那里吗?”陈安道复问,而后低下头,额头抵在了杨心问的肩膀上,像是累极了,“你在哪里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从何处开始是真的,从何处开始是假的?
分明知道此人绝不可能是你,但他开口说的每一句话,却又如此相像。
【“仙师问我名字。”顾小六迎上了陈安道的目光,半晌答道,“贱名好记,姓杨名二。”】
【随即半步不停,逃也似地越出了窗外。】
屋内一时寂静。
白晚岚随即猛地起身要追,陈安道却躬下身来,笑了。
那笑声肆意,甚至隐隐有些癫狂,在这凄清的旧宅里,像是幽魂之声,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白晚岚被吓了一跳,扒着窗的手一顿,转过头来,悚然道:“你笑什么?”
一旁的司晨也骇得不清:“仙、仙师?”
陈安道笑得停不下来,越笑气越少,半晌咳了起来,胸里闷痛,他伏在地上,咳出了血来,笑声却还是止不住。
白晚岚忙喝令方司晨追人,自己转身点了陈安道几个穴位:“你发什么——”
“是他。”陈安道说,“他就在这里。”
白晚岚当然知道“他”是谁。
“怎么可能,人你刚刚才亲手扶进屋里的,那个顾小六怎么可能是杨心问。”
“万般仙教众以魇梦蛛网与无首猴和杨心问相连,”陈安道推开了他,摇摇晃晃的走到窗边,“刚才与我交谈的,是蛛网上的他。”
冷风灌进了屋里,陈安道望着那眨眼间便要被掩盖的脚印。方司晨已经追了出去,不知今夜能不能捉到人。
白晚岚听不明白:“什么意思?杨心问已经控制了顾小六的心魂吗?那他刚才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陈安道摇摇头:“我不知道。”
白晚岚一哽:“……你不知道你说个屁。”
“让我想想。”陈安道慢慢地蹲了下来,一手扶着墙,一手握拳,抵在自己额前,“让我想想。”
他的额角发凉,约莫是又病了。可他却觉得浑身都在发烫,烫得他的心口就快化了一样。
你为什么要跑呢。
陈安道闭上眼,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是他困住你了吗。
如果是无首猴的手笔,他究竟意欲何为?是为了折磨我还是折磨你?
快想,快想。
三年前他从我这里抢走了你,三年后他休想故技重施。
快想。
什么最能够折磨你我。
此夜注定是个不眠夜。陈安道一晚上都盯着榻上的杨心问,而杨心问没有奇迹般地睁开眼,方司晨也没有带来顾小六的消息。
“原定的计划怎么办?”白晚岚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担心道,“叶珉那边的人也已经到了京郊了。”
陈安道将新画好的傀符咒贴好,慢慢站起身来。
“计划不变。”他说,“让明察所按时抵达,务必要赶在司仙台来人之前围住蕊合楼。”
白晚岚不赞成道:“你真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这也太冒进了,那顾小六如果只是寻常教众倒也算了,但现在他背后可能有无首猴,你还是带点人去吧。”
“无首猴的真身被师父困在筳篿启天之阵内,我落的封,师父注的灵,他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决计出不来。他能做的最多不过在他的蛛网里编织幻境,捉弄人心。”陈安道捏了捏鼻梁,“问题只在于他究竟想做什么。”
“你连他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敢去?”
“自然要去。”陈安道说,“他昨日与我约好了。”
白晚岚无话可说,翻了个白眼便要拂袖而去。陈安道忽然叫住他:“等等,把你的青趾蛙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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