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闻家的领地内, 铁矿叫一魔巢占了, 一时半会儿除不了, 闻家要造兵器, 只能从别的矿运来, 走的是饶河一带, 必经柳山地界。”陈安道说, “近来四境不平, 生意做得难, 闻家交这笔离港税,交得很是艰难,我于心不忍,以寻常的三成让他们过港,闻家家主对此颇为感念。”
印山掌脑袋嗡响。
“又是凑巧,上官家的正序傀儡被不少魔修盗了金印,仿出了相似的正序来,一时难辨真假,人人都怕买到了假货,已是滞销了数月。”陈安道走了过去,站在了印山掌面前,虽只到对方胸口,却叫人错觉他站得极高,“陈家出了自家的金印,给他们家的正序傀儡加盖,这才又卖得出去。”
他接着说:“上官家家主半分不感念,还说陈家趁火打劫,可到底是领情的。如今不过是加个属名,将他本就深恶痛绝的司仙台关回去,想来还是愿意的,毕竟当年放你们出来时,他们家便没同意。”
印山掌知他所言句句属实,一时竟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是听命来此,虽并不赞同这种做法,却又想不出比这更妥帖的行事,于是到底算是遵从本心。
即是本心,那便怨不得旁人。
印山掌的脑中还在转着唐鸾所言,就地斩杀陈安道的话。可杨心问如鹰又似鬼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陈安道敢站得离他这么近,必然也是有所准备。
若他一击不得,意图杀害骨血的事,就够仙门百家把整个司仙台送上绞刑架。
他死事小,牵连司仙台,牵连那位,决计不行!
“……仙师恕罪。”印山掌掀袍,在一众震惊的目光里跪在雪地上,“今日所为皆我一人之过,与其他神使,与司仙台并无干系!”
陈安道垂眸道:“仙座以武犯禁,仗着一身修为,不顾明察所内上百人的性命意图毁楼,可有此事?”
印山掌沉声:“是。”
“可有冤情?”
印山掌铿然回道:“没有。”
“那便卸了吧。”陈安道的视线扫过印山掌的双手,“方才七掌杀招,招招夺命,虽我师弟侥幸不伤,可仙座这双手毒辣至此,杀生不详,便卸了吧。”
雪场寂静,连秦世人一时都愣住了。
印山掌之所以为印山掌,是他从来以那双掌为武器,又以那双手成名。当年他领命赴兀山杀妖,骤雨倾盆,妖邪盘踞山间,整座山的地脉被毁,此间一草一木皆已堕化为魔,等闲不能靠近。而印山掌立于山脚,左眼生悲悯,右眼见暴怒,双掌合十,随即推出惊天动地的一掌,一掌生千手,千手成祛邪金阵,悍然封山!
而那千手掌印便刻在了山间。十年过去,掌印所在之处的植被生长与别处不同,总是更高更艳一些,于是时至今日,依旧能看出那千掌印来。
这便是印山掌的由来,也是印山掌弃了自己的本名入金莲座之后,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称号。
卸了吧。
印山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当年也曾救万民于水火。”陈安道似是知他心中所想,“与其随你一般身不由己,再造杀孽,不若今天就把它们留下,至少全了这一双掌的正气,从此也无人再迫失了掌的印山掌,去行不义之事。”
“于司仙台,你尽了忠。”
“于凡民,你全了义。”
“于己。”陈安道说,“也算解脱。”
印山掌踉跄一步,堪堪站住。他摩挲着自己的双掌,面上的血痕滴下血来,仿佛替他眼里落出了泪。
随即两声轻而又轻的“咔嗒”声响。
寒风凛冽,十年前那山,眼下也该被风雪覆盖,瞧不出那惊天动地的一掌所留下的痕迹。
他背过身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没有拾起地上的金莲面,或许是因为手筋寸断,拿不起来,又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不需要了。
几个神使正要追,却叫秦世人拦住了。
“印山掌连掌都没有了。”秦世人长吁短叹道,“且不论今后如何,你们且先放他一人顺顺吧——真要管,你们不如管管唐大人,再这样下去,可当真是要失血过多而亡啦。”
那些神使闻言,半是不耐,半是无可奈何地给唐鸾塞了颗丹药。他们奉命听唐鸾调遣,却又自心底里瞧不上这凡人,眼下印山掌又抛下他们走了,便只能围着此人打转。
陈安道拂袖看他们,须臾道:“司仙台此行折损不小,若叶珉要追究,便请他亲自来一趟临渊宗,莫要再日日送信相邀,我是不会去的,星纪长老也不会。”
司仙台的丹药果然是上品,一颗下去,那唐鸾的面色便转暖,缓了过来,可肩却使不上劲。
他靠坐在土墙边,不跑,也不敢说话,身下的雪都给坐化了一块。
虽然陈安道似是全然不在乎唐鸾死活,可秦世人知道,这皇亲国戚死在明察所前面得有多麻烦。
他老头子能屈能伸,已是脸上堆了笑来,全然忘怀方才跟唐鸾对骂的是谁,笑眯眯地凑过去,客气道:“这……唐大人,卑职瞧着您行动不便,不如我给您送回府上去?还是去营里?诶——不妨事不妨事的,仙师?仙师哪里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对吧仙师——”
他说着一扭头,便见陈安道连看也没看这边。
人已是回身,侧坐在那长凳上,和他师弟窃窃耳语些什么。
秦世人:“……”
秦世人:主上为妖妃所惑,看来只能靠我了。
“仙师不言语,自然就是默认了。”秦世人两手兜袖,冲着唐鸾拱手,“只是唐大人也需记着,方才那什么去三金大街血口喷人的话,可不要再说,也千万别去做了。”
“咱钦天监老实,陈仙师和善,您讹我们,我们没办法。可若是按当今仙门那弱肉强食的规矩,三更半夜去封口的事儿可不稀罕。”秦世人顿了顿,将拐杖在地上杵了两下,“唐大人可别去坏这个禁忌,我瞧着那杨仙师,还没消气儿呢。”
他尾音上勾,安抚和威胁并存,倒是个不动声色的好太极,可瞎猫碰到死耗子,杨心问的心思倒是真让他撞上了。
杨心问确实在盘算着怎么把唐鸾杀了以绝后患。
“他做什么了?”陈安道把人肩上砍了一道,才回来问缘由,“你寻常是不会下杀手的。”
杨心问把剑背在身后,侧着脑袋,仿佛左侧的地上有什么紧要的东西,一边看着一边说:“他骂我。”
陈安道知道他鬼扯,还是问:“骂你什么?”
“忘了。”
“既是忘了,气可算消了?”
“没消。”杨心问转过头来,“此人胆大心毒,还有些小聪明,是最不能留的那种人,你就当来不及拦我,让我把他砍了。”
陈安道便说:“唐鸾这些年一直和阳关教暗中联系,当年逃走的那个花儿姐也是往京郊一代追丢的。他向来滑腻得像条泥鳅,如今为了蕊合楼的妖兽露出把柄,正是我们顺着他抓出阳关教的好时机,你若眼下把萝卜叶摘了,我还怎么拔这萝卜?”
“萝卜我已经给你找到了。”杨心问也坐了下来,两条腿往凳子上一架,双手抱臂胸前,往后一躺,枕在了陈安道腿上,“还记得那个骂了翠青一顿的粉纱女子吗?”
陈安道一顿:“你是说素音?方司晨报上来的人里,无论是妖兽还是人,都少了她一个。”
“我之前便见过她——应当说是顾小六见过她。顾小六在楼里与她攀谈,谈及了邵长泽,此人立马闻言色变,匆匆走了。之后又在我们见翠青时出现,话里话外一幅给我们和画先生拉皮条的意思。”杨心问说,“那楼里魔气太重,我分不清那素音的气味,可我就是记着她。”
“说得这样暧昧。”陈安道垂眼瞧他,“莫不是她生了你喜欢的模样,才叫你总是记得她?”
杨心问“哈”了一声,随即道:“师兄也会开玩笑了,我上次这么莫名地记一个人还是无首猴,你回头若是编排我跟那玩意儿,我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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