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百青那对红白异瞳渐散,那成年男子的身形逐渐变小,他须臾轻笑,已经裸露的胸腔里能看见心脏的一角,正在随着他的笑声颤抖。
“是我眼拙,你与他半分不相像。”
“陈思濯的一生,满心满眼的便只有天下苍生。”
“你的眼里,心底,瞧着却是空无一物。”叶百青的声音渐渐换做了叶珉的声音,叶珉偏头呕出了血来,可随即又含血笑道,“活着于你可有什么趣味?”
陈安道慢慢直起身来,拂袖一荡,地面的淤泥尽散,露出他刻画在其下的深渊召阵。随即又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只三足鼎和三柱粗香,放在了正东座上。
“没什么趣味。”似乎到了这种时候,他才愿意回叶珉一两句话,“除却杨心问,这世道于我本就无聊至极。”
“我累了。”
陈安道深吸一口气,草草地做好了准备,蜷起手指摸了摸他腕上的金丝绳。
从方才开始这金丝绳便隐隐发烫,想来杨心问就在附近。
他还想见见他们。
可总归不太舍得叫杨心问看着他被李正德吃掉的模样,那模样太难看了,他不要杨心问记着那景象。
盛瞰瘫坐在一旁,手中的匕首被他收回了怀里,半晌忽而道:“有人来了。”
陈安道回首,点点头:“师父这会儿该到了。”
“不……不是李正德。”盛瞰抬起头,便见周遭的水流一动,随即骤然变向,朝着无中生有的空洞处流去!
只听一声巨响,一抹鲜红的身影自空洞中钻出,如一朵突兀地开在海底的山茶花。杨心问尚未落地,便见他双眼金光乍现,眉心骸骨剑现形,骤然落在他手上,扬手便掀起一阵怒浪惊涛!
“季田,干活!”杨心问高声厉喝。
画先生争分夺秒地操起画皮术,同时尖叫道:“求求你不要叫我季田!叫我画先生,季田听起来跟‘祭天’样的,不吉利!”
“你个死人还管吉不吉利!”杨心问与愕然看着他的陈安道对视,他顿了顿,忽然觉得鼻子有些许酸涩,自己还有很多话没与他说。
可也不过一瞬。
一席朝露便在顷刻间展开。
陈安道只微怔了片刻,接着瞳孔骤缩,立刻倒退一步默念盲视观心心法,还未念完,脖子便被人猛地掐住了。
掐他的手指很冷,不留情分地下压,叫他喘不过气,意识也变得朦胧。
或许这些都比不上杨心问近在咫尺的吐息叫他晃神。
“师兄。”杨心问亲了亲他的脸颊。
时间紧迫,他正要分开,却有些不舍得,于是又偏头亲了他另一边的脸颊。
“好梦。”
第202章 胜负手
雪下得很大。
林立的青竹林在阴郁的雪天色沉, 黑得像点墨狼毫挥就的几笔倾斜的笔画。院前小台阶被埋没,靠在院门上的纸伞被风吹倒,瘫在了雪地上, 随后簌簌几声,飞瓦盈不住那厚重的积雪,在陈安道面前落了下来。
鹿绒靴已经陷进了积雪中。
陈安道头戴暖耳, 披着蓝底白毛的小披风站在门前, 人还没伞高, 像是快被雪埋没的雪人。
他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慢慢地蜷了蜷靴子里快发麻的脚趾,随后定定地望着竹林尽头的小路。
他在等人。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在等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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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吊钱被打得连滚带爬,竟还不影响他嘴上放炮:“不省君, 你要不再想想!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师叔祖, 我不会害你的!”
他的右手已经抬不起来,左手也被震麻了手腕,若非他很有先见之明地用绑酒的绳将自己的手和刀捆在了一处,这会儿刀早就被打飞了。
两人已战至临海台附近, 海浪声连绵拍岸,李稜斜刺一剑, 半吊钱堪堪躲过, 却见身后剑意分海, 波涛汹涌的浪潮被劈成两半, 无辜又可怜的鱼虾被荡得天高, 随即又重重地“噗通”进水里, 鱼在水上摔死了, 真是遭罪。
李稜寒声道:“你早就被宗门除名, 事到如今怎敢再自诩临渊宗人!”
“我人虽不在临渊宗, 可心还是在的。”半吊钱笑嘻嘻的,“我跟那疯猴子可不一样,我对宗门的衷心苍天可鉴!”
“临渊宗没你这等恶徒!”李稜青筋外露,忍无可忍地怒道,“你当年以除祟之由屠戮整个渔村,如今故地重游,心中可有半分愧疚!”
半吊钱不以为意:“雇主出半吊钱给我,叫我捉拿海中仙,且务必守住三元醮的秘密。那海晏尚有人智还能口吐人言,谁知道她有没有跟那群村民泄露些什么。”
“换你你难道不杀?”半吊钱挑了挑眉,“几年前阳关教攻山不是骗上去了一批观摩的百姓吗,你难道对他们留手了?”
李稜握剑的手骤然一紧。下一刻他便暗道不好,那半吊钱眼里精光闪过,骤然摆头,脑袋上的斗笠霎时飞出!李稜仰身避过,却见那自他面前飞过的斗笠下贴着一张符纸。
符纸上金光烁烁,李稜凝气身前以抗,可定睛看那符纸,却发现上面鬼画符写着“瞧你那熊样”。
他一愣,那金光却是字体上沾了金粉。
半吊钱已踏身向前,刀光如蛇影穿行在白沙地上,咬住了李稜的脚踝!
李稜当即屈膝再顶,用另一只脚挡住了刀把,随后君子剑应召相抗,直接朝着半吊钱的左手手腕砍去。半吊钱没能砍下李稜的脚,反倒是自己快被斩手了,连忙点地后撤,可手与刀绑在一处,以至于屈指困难,还是让君子剑砍下了一根手指来。
半吊钱倒吸一口凉气:“嘶——我就剩这一只好手——”
话音戛然而止。
天空的浮云忽然不动了。
辽远,疏阔的蓝天白云,有如静止的山水画悬在头顶。或许是他们不动了,又或许是人在临死之前,便会觉得这点滴的时间被无限地拉长。
半吊钱看见了来人的影子,却已然避无可避。
去往哪里都逃不掉。
“哈哈”他笑了两声,或许没有笑出来。下一刻,那悠闲自在的浮云被贯穿,他望着那云,旋转,旋转,天是那么高,晒热的沙地又是那么温暖。
他旧时总是躲在师父身后,指着无首猴的脖子笑,笑他没脑袋,笑他被人砍了头。
半吊钱的头颅高高扬起,再重重落下沿着沙地滚动,一路冲进了海里。
头颅看着来人手上那杆树枝,随手一挥,便溅落下方才沾到的血,有如某种除晦的仪式,却叫白沙地变得污糟了起来。
海水是咸的。
他奶奶的。
半吊钱最后想着:怎么跟那群贱民死在同一片海里了?
没了头的躯体慢慢地倒了下去,李正德看都没多看一眼,他手上枝条抽落的血都比那贼人的尸首好看。
“不需你出手。”李稜收剑回鞘,“此等宵小我自会料理。”
李正德披着身极其宽大的斗篷,斗篷的衣角拖地,行走时都会带起一地的沙。他神色恍惚,有些没精打采,像是刚才顺手杀了个静水境的修士,但依旧没有睡醒。
“……嗯。”李正德低着头,把刚才随手折的树枝扔到了一边,“他们人呢?”
“现下应该还在蛊中。”
他过来时已随手把那两个巨啸境的顺道收拾了,闻贯河等人迟了一步跟来。眼见李正德出手,那便算是形势已经明了了,上官见微忙凑上前,似是想将功折罪般引路道:“星纪长老,他们就在临海台边上——这边走。”
李正德点点头,仍是双眼无神,只足尖点地,朝着临海台飞去。其余跟在他左右,眨眼间便抵达了瞭望塔。
瞭望塔上,彦度飞的箭头骤然转向,对准那斗篷大喝:“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李正德没有回答。
还不等姚不闻大喝“我等乃临渊宗人”,彦度飞的箭便已离弦。
那箭在飞至李正德眼前,仿佛有一瞬的停滞,随即骤然分崩离析,碎屑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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