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霎时便像找着了主心骨,又跟在徐苶遥身后低声附和。蛙兄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支吾了半天,依旧没那魄力再出头。
雨势越发得大,荷叶边缘开始打颤。杨心问见陈安道拨开了那叶子,走进了瓢盆大雨中,停在了徐苶遥的面前。
“人海茫茫。”他说,“师父一眼相中了他,这难道也算不上仙缘?”
“星纪长老修为高强,有移山填海之能,我心中敬佩,不敢造次。只是——”她话锋一转,“长老大道至纯,博施济众,或是偶见孤儿伶仃可怜,心生恻隐,这才坏了规矩,本也算不上仙缘。”
陈安道的发丝已叫雨水浸润,一些熨帖在他耳后,一些则叫雨水裹得充盈了起来。他的视线让雨水模糊,身上的青衣也被淋透,半晌偏头轻咳了一声,杨心问连忙又撑着荷叶上前——虽然在这雨势下显得杯水车薪。
“苶遥师姐。”陈安道咳完一声,声音竟是有些作哑,“敢问师姐,已有多久未曾下过山了?”
徐苶遥皱了皱眉:“当有三四年了……何出此问?”
“三四年……”陈安道哑声道,“三四年,师姐自然也就不知道如今的民间是何等模样了。”
他忽然侧身震袖,抬手指向南面。伸出的那根手指绷得笔直,惨白的手背上青筋外露,天外一道霹雳,云幕似被撕出一道裂痕。
陈安道抬眼望向众人,他发带松散,目眦欲裂,却叫那白光衬得如恶鬼邪煞。
“师姐且去看看!就在山脚的那座小镇上,几里的小巷,垛叠的都是病患死者。那些病人无处寻医,尸首无人收殓,百姓易子而食朝廷征战不休,天灾人祸接连并起,长街望去,谁人又不是鳏寡孤独废弃者?”
他说得声嘶力竭,连脖颈都泛起了病态的红,接着颤抖地收回了手,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师弟是个孤儿,却也不过是个孤儿。若是因为心生怜悯,那师父便应当接那成千上万的孤儿上山,开粮仓,济万民,平邪祟,抗天灾。”陈安道轻道,却能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如今师父不过是相中了一个根骨奇绝之辈上山,你们便觉这算悲天悯人,博施济众。莫说师父并未生这等心思,便是他当真要救济天下,你们难道还能拦得了他不成?”
“星纪长老他……”
“我师父不过是心智未开,却并非蠢笨。”他冷道,“咳……你们拿他当棍使,真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吗?”
“安道,休得胡言!”大长老猛地走近,伸手要按陈安道的肩膀,杨心问眼疾手快拉过了陈安道的手,叫他偏向了另一边,让那双老手扑了个空。
他抓着的手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师兄……”
陈安道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安道,我们不过是担心正德让人蒙骗,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大长老尴尬地收回了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你这样说,怕不是要寒了同门的心。”
陈安道垂头不语。他方才浑身的戾气这会儿却像是散尽了,衣领上的一寸脖颈像是被人卸了力,柔顺地垂着,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却悄然偏头,在杨心问耳边轻道:“作戏罢了。不必担心——咳……今日过后,便不会有人再来找你麻烦。”
“我、我不怕麻烦。”杨心问不知道何时红了眼睛,“你不能这样淋雨。”
“盛夏大暑,不碍事的。”他说,“再等等——咳……待抽签结束,师父回来,这件事也便揭过了。”
“可——”
“师弟这般模样,倒像是我们以强凌弱,以众暴寡。”徐苶遥忽然开口道,“只是我们所求,不过公平二字。”
“令弟当年弟子大选名列榜尾,拜入——咳……咳咳……拜入诹訾长老门下,那年的榜眼,却成了令弟的弟子。师姐所谓公平,可又有自己的一杆秤?”
徐苶遥深深地望着他:“以前只知雾淩峰的二弟子少年早慧,颖悟绝伦,于算术阵法一道天纵奇才,未曾料到你辩才亦是了得。今日我们一百多张嘴,也未必说得赢你,只是我知你体弱,再这样浇下去怕是要得病,同门师兄弟,何必至此,不如各退一步,你看如何?”
“怎么个退法?”陈安道问她,她却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杨心问。
杨心问抬眼,亦无所畏惧地望回去,见徐苶遥走近,还踏步上前,冷冷道:“我大师兄呢?”
“他喝多了。”徐苶遥说,“我已让苶平送他回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雾淩峰歇息了。”
叶珉什么酒量,这分明就是下了药!
杨心问只觉这昨日还请他吃酒的师姐如今狠毒地似只毒蝎,不经意地蛰一下,便是要人的命。
“星纪长老留的人,我等自然不会赶人下山。”她对杨心问开口道,“只是,今年被选中的弟子在正式拜师前,还要过新设的采英关,以此来甄选人才和庸碌。师弟入了山门,那便是我宗弟子,只是这师承何人,或许还有待商榷——诸位觉得如何?”
他回头过头,那群似是已经生了退意的人便又躁动起来,此起彼伏地喊着“合理”“应当”。蛙兄上前一步,将袖子抖得利索,慨然道:“本该如此。”
“星纪长老既然不是因为心生怜悯收的徒,那他想来是有过人之处。在采英关上拔得头筹,自然便能归回雾淩峰。”
陈安道冷眼看他,回道:“他既然正式行过拜师礼,那便是师父的弟子,我的师弟,如何咳……如何就轮得到你们来商榷他的归属了?”
徐苶遥道:“师弟这样耗下去,可是在等星纪长老援——”
“仅此而已?”
杨心问忽然开口,声音清脆嘹亮,却如一记响雷劈在了天矩宫上。
徐陈二人一时无话,后头那些拱火不成的人也霎时收了声。
“比就比。”他说着,转头冲陈安道笑了笑。
陈安道只觉得周身的冷雨忽然被隔绝了开来,手里握着的那只小手在他掌心戳了戳,一道暖意便倏忽间涌到了他身上,可那大雨分明依旧肆无忌惮,荷塘里犹是一阵银珠落地之声。
他抬眼,只见周身一片淡淡的金光。
那是一道结界。
“我学了好些时日。”杨心问冲他笑,那双瑞凤眼似是真的生了喜鹊在里头,光是这样一看,便觉春来报喜,万物复生。
他在他耳边小声道:“那日庙里师父给我布下的,可是这样的结界?”
第12章 暗锋
场面一时肃静。
“你……”陈安道不可思议地抬手碰了碰那金光,“是什么时候……”
“这几天就隐隐约约有些感觉,但到底还没有引气入体——我之前本来想跟你说的,可你说‘别跟交代后事一样的’,没听我讲。”杨心问答道,“刚刚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一股气冲破了任督二脉,浑身舒坦,再回过神来,就画了这个能避雨的结界——如何,这个阵画得可还能用?”
他这话落到了在场众人的耳里,便如一滴水砸进油锅里,立马溅出一圈油滴子。
“胡言乱语!引气入体非得锤炼体魄,熟背心经,再用药浴洗髓,让师父引气注入冲破大穴,在体内顺利运转数个周天才算功成,怎么可能站着站着便成了!”
“他上山分明才两月有余,怎可能就这么短的时间便洗髓炼体了!莫、莫非是先天灵脉?”
“说什么呢,先天灵脉出生便有天动异象,山脚下那小镇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
“那——”
“杨师弟。”徐苶遥最先冷静下来,虽脸上尚且惊疑不定,这会儿却也勉力强笑,“——这般看来,星纪长老确是慧眼识珠,目光如炬,那这弟子大选后的采英关,你可会依约前往?”
上一篇:总在沉浸式吃瓜的炮灰泄露心声后
下一篇:精神病发现世界终于癫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