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啼鸣的鸟飞过天际。
“……凭什么?”唐轩意喃喃道,“仙门就没有公道可言吗?”
杨心问的眼里倒映了那鸟飞过的轨迹,伸手对着空中一抓,自然是什么也没抓住的。
“那你倒是说说。”杨心问空无一物的手中变出了根羽毛来,“怎么样才不算助纣为虐?”
“难道像你这样,将少数人的命视作理所当然的代价?”
无首猴的脚上搓下来了颗泥丸来,懒洋洋道:“我只是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设下陷阱捉猎物的不过俗手,能叫猎物对陷阱甘之如饴的才算高手。”杨心问将羽毛举起,顷刻间又扎进了无首猴的另一只手里,“前辈,我不如你。”
无首猴似已没了气力惨叫,只抖着腿道:“怎么会,你比我强多了。”
“你不过十六岁便已摸到了巨啸的门槛,不死之身,又身怀魇梦、席露二术,我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没把钻火圈的把戏弄明白呢。”他笑道,“最要紧的是,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未成为过天下第一,可如今压在你头上的天下第一,已经快不成了。”
公道。
陈安道望着那远去的鸟,细细地琢磨着这两个词。
公道。
“哪里来的公道。”陈安道缓缓开口,“我伤害你,于是你和你的亲族来惩罚我,这便是公道。”
“大多数人都害怕被伤害,于是众人聚集在一起,定下规则,成立政权、军队、衙门。我若伤你,我便会受到大多数人的惩罚,这就是公道。”
唐轩意不知他在说什么,却听得出他言语中的讥讽,不禁怒道:“这又有什么不对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如果无人能惩罚我呢?”陈安道转过头来,“如若这世间所有英杰共伐我,却连我的一根手指都伤不了,你又当如何?”
“你这是恃强凌弱!”
陈安道点头:“不错,我恃强凌弱,你欲如何?”
唐轩意又开始发抖,这次不是因为站不稳,而是气得打颤。
“我、我——”
“仙门百年一向如此。”陈安道打断道,“凡民,武艺再高强的凡民,打得过一个人,三个人,十个人,可他打不赢百人千人。”
“但是修士可以。”
“历代大能哪怕无法碾压同辈的其他高人,拖整个修仙界与他同归于尽还是不难的,当世第一的李正德更是弹指间能移平整个北岱,他若杀人,你该怎么叫他偿命?”
“我师父哪怕真不成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杨心问站起身来,走到了无首猴面前,“怎么,你想当这个第一?”
“我?我是不成了。”无首猴说,“当初跟你作赌的时候便已说过,赌局若败,我满盘皆输。”
“真这么老实?”
无首猴手上的鸟羽又变成了一只鸟,被嵌在他掌心里疯狂地扑腾:“是你小子太贼。我本想着,若你亲手杀了陈安道,心魂动荡,我便尚有胜算;若你杀了陈安道而依旧毫不动摇,那也是好事,说明你已比我强不少,这魇梦蛛网让给你也无妨——谁知道这样都没能叫你下手。”
杨心问冷笑:“你都没几天好活了,还关心这么多干什么?”
“那可是天下第一,世间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他一根手指的天下第一。”无首猴反手将那只鸟抓在了掌心按死。
杨心问略一眯眼,那鸟的尸体霎时又成了一根羽毛,自无首猴的掌心飘落。
“世间近二十年的规矩全部都是围绕李正德建立的,他是这世间唯一的暴力,只要李正德还在,仙门便永远能这般高高在上,魔物和凡民永远如今日这般任人宰割。”无首猴说,“你什么都不做,谁也不帮,安安静静地看着来年的三元醮继续,看着完整的‘李正德’再临此间,你就是从犯——不,你就是凶手。”
“盟约、会审、协理……仙门此前从未有过这种东西,因为他们不切实际。当有人违背了制定的规则,没有任何的暴力能惩罚犯戒者,彼时三宗各行其事,世家各自为政,其余散修被司仙台压着,仙门之中尚且没有公道,更遑论对凡民的欺压。”陈安道看着唐轩意身上零碎的光点,如某种彩鸟身上的羽毛,“眼下能有这缥缈的‘公道’,不过是因为我背后站着我师父,哪怕他濒临崩溃,整日闭关,也没有人敢对他执剑。”
“修仙界从未有过公道二字。”陈安道垂眼看着自己腰间的柩铃,“但如若李正德能长久地活下去,或许有一天,这公道便有可能实现——明年,或许明年春天就能实现,唐公子,你还需忍耐一二。”
“你倒是跟阳关教的想到一处去了。”杨心问手中现长剑,抵在了无首猴的胸口,“他们还很关心我,叫我带着师兄赶紧跑呢。”
无首猴朗声大笑,随即讥讽道:“阳关教的口口声声诛仙为民,可只见诛仙,何曾为民?他们要你们跑,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三相人选,他们想弄出个自己的‘李正德’。”
“那你岂不是很高兴。”杨心问歪头道,“他们的‘李正德’势必对仙门恨之入骨。”
剑尖一点点地刺进了无首猴的胸腔。
“我为何要高兴?”无首猴道,“那群满心仇恨的人弄出来的深渊,连现在的李正德都比不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好麻烦,你到底想怎么样?”
长剑瞬间捅穿了无首猴的心脏,一时间鲜血四溅!却不是杨心问下的手,而是无首猴的胸膛穿着剑,朝着杨心问走来。
无首猴的心脏亦是殷红的。
“放归深渊。”他的血顺着剑身流入杨心问的掌心,“含恨者吸引深渊堕化成魔,百万人命以仙术召祂,祂会来,季铁用区区一具肉骨凡胎唤祂,祂也会来。”
“阻止三元醮,小友,那是只有你才能主持的公道。”
“只要来年的三元醮能顺利。”陈安道低下身,捡起一片落叶来,自叶上的小洞看这难得的晴空,“哪怕离了我,他也能在这个稍微好些的世道之中活下去。”
第166章 机算心
黏腻灼热的血流到了杨心问掌心, 他毫不掩饰嫌恶的表情,忙撤了手抓了把落叶猛擦。
快把掌心擦秃噜皮了才长舒了一口气,扭头对被他拴回去的无首猴说:“你这么多爱民如子的话, 与其说出来恶心我,不如去跟我师兄说,他脾气好些, 听你废话可能能忍一会儿。”
无首猴又被蛛丝挂回了树上, 还是倒挂着的, 胸口的血跟个喷泉般往下流, 像个血腥的装饰品。
“陈安道。”这装饰品还慢慢打转,转着圈地洒血,“这些话说给他可没什么用, 那是个心硬的。”
杨心问变出了个棍子来戳着这玩意接着转:“你说别人心硬, 不觉得害臊吗。”
“你师兄说到底是个正儿八经的仙门中人,冷心冷情的,哪里真会——”
杨心问一棍子敲了过去,正中无首猴的胯间。
“吱!”
无首猴发出了像是老鼠一般的尖叫。杨心问把棍子倒过来杵在地上, 双手搭在上面,下巴垫在手背上, 冷冷道:“你还真评上了。”
“哈……哈哈哈……我们这些心魄的心硬得很……”无首猴疼得吸气, “可说到底, 咱们都实打实得有颗心。”
“你跟你师兄相遇那天, 你在筹钱安葬你的母亲, 你师兄给了你钱, 是你的大恩人, 可你知道他是怎么对他父亲的吗?为了更快更平稳地接过陈家的掌事权, 你师兄用寒窗阵封了他父亲的尸身整整半年, 秘而不发,拖了半年才下葬……这事儿你知道吗——想来是不知道,你才醒来多久,你对陈安道这几年到底干了什么都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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