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问被他们拖拽着,眼睛还定定地落在陈安道身上。陈安道的手落空了,半晌重新握紧,正坐回了原处。
“对你们这群魔修, 真是半点松懈不得!”小弟子忿忿地将杨心问推进牢里,“人要是死了, 被问责的可是我们!”
杨心问也被关进了牢里, 牢内什么都没有, 既没有锁链, 也没有封灵阵, 叶珉并不觉得他有可能丢下陈安道一个人逃跑。
又或许是自己对叶珉已经没用了, 逃跑与否都并不重要。
如今他已失了灵脉, 蛛网间的无首猴也已被放出。元神以至灵台的裂痕不知还要多久还能好, 最重要的是——他累了, 他真的已经累了。
师兄你呢?
为什么不愿意死在我手上呢?
你还要挣扎些什么呢?
悠远的钟磬音自窗外飘来,隐隐还有些人声。临渊宗里收留了一些上山避难的百姓,各自分散在山里帮忙做些琐事。
他听不分明,一时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山脚下和娘一起的那个棚里,棚顶有些漏水,往来的人声在梦境里变得朦胧,而那盘龙玉柱之上的仙门飘来磬声,遥远得似从天边而来的仙音。
他闭上了眼。
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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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梅雨季。”无首猴真诚道,“娃儿啊,你不能换个时节再把我弄出来吗?”
自那日春雷之后,漫长的淅淅沥沥的春雨断断续续下了快十日,还不见将息的征兆,山里的挂画、书简都开始发霉生斑,被褥里的棉花受潮,结成一坨坨的,劲儿大的能徒手拧出水来,日日都得用明火诀烘烤一番才能睡人。
各峰顶上的山花倒是开得很艳,花粉散在水气里,这空气便又臭又香的,半日下来身上的衣服就带了味儿。
无首猴盘坐在窗口,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腋下,又扳着脚底板搓泥,屋外的桃花瓣打着圈儿转到他头顶,他也不弄下来,专注地搓着泥道:“这季节容易犯困,毛发还打结,浑身都难受,你们这山里更是潮得没边儿了。”
叶珉躺在他的贵妃椅上,脸上盖着册子,不知睡没睡着,睡着了这会儿也被吵醒了。伸手把那册子拎了起来,斜眼看向窗边的无首猴:“你连头都没有,还操心头发?”
“我是猴子,没有头发,也是有毛的嘛。”无首猴把搓下来的泥丸往窗外扔,“山上有多少人了,你那册子给我看看。”
叶珉没有搭理他,翻了个身,册子随手放到了一边:“这是统计流民口粮的。算上十天前从浮图岭带上来的流民,有两千出头了。”
无首猴“嚯”了一声:“这么多人,只拨出这么几个观,下饺子都没这么挤吧。还是这种天气,我都不敢想那是什么味儿。”
叶珉说:“这已经是挤占了山中弟子的住所,他们若有能耐,自行下山便是。”
无首猴闻言便笑,嘲弄无比:“我倒是真想知道,这些人若知道狼前虎后,左右都是个死字,究竟会如何行事?”
“看了上百年,你还没看够?”
“看不够,再看千年也不够,这世间唯有这‘人’字意趣无穷,至情至性,至恶至凶,有你这样的人,有你姐姐那样的人,每个人都相似,又每个人都不同,我看着快意,高兴。”
听他提及叶斐,叶珉的神色便沉了下去,冷冷道:“仔细着你的舌头。”
无首猴便笑:“我连头都没有,小心舌头做什么?”
与这等泼皮无赖做口舌之争毫无益处。叶珉将那册子拾起,复撇在了台上:“长明宗晨间传信,平罡城的暴乱已起,城内暴民逾四千,再加上雒鸣宗的四千人,我宗的两千余人,数量已经够了。姚不闻推出三日后的午时便是吉时,你可需准备些什么?”
无首猴倒挂在窗台:“我又不是大姑娘头回上花轿了,有什么可准备的,倒是你那边。这山中的流民有不少是宗内弟子的亲眷,你可想好了如何解决?“
“妖祸既除,那些也该下山了。”叶珉顿了顿,“设宴在天矩宫饯行,除却几位长老和世家弟子,其余人都不得入内。”
无首猴鼓掌:“想的周全,你这般坑杀流民百姓,是如何说服对得起仙人的?”
叶珉没答,在桌前摊开了纸笔。
屋里新挂了几幅画,都是叶珉画的,具是屋外那秃头桃花的画。不知是谁把那树给撞断了,本以为熬不过冬天,谁想春来竟又抽出新枝来,开得比往年的都要更艳。
他下意识往窗外望去,无首猴道身影却将整个窗子挡得严严实实。
叶珉微微一怔,就那么看了一会儿,须臾低头作画。
“他没得选。”他一边写画一边说,“全天下的百姓都危在旦夕之时,三元礁是唯一的答案,哪怕有些人把主意打到我身上,这乱世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无首猴抚掌,又问:“可无人知你真意,无人知我的真意,等事成了,在梦中我给他赔罪。”
叶珉的笔锋渐急:“梦中之境,无所谓对错是非,无关乎苦痛离分,何来赔罪?”
墙上新挂的画让近来的潮气濡得利害,微风吹不动纸张,便只那丑极怪极的桃花木桩在那儿巍然不动,像是趴在墙上的大虫。
无首猴看着那画,欣赏不来。
“我师父曾经想过这样的一个问题。”无首猴忽然开口道,“飞升是否便有如踏入梦中境,无苦无痛,无生无死。”
“提刀客?”叶珉头也没抬,无甚在意地接着画,“提刀客自己都不曾飞升,是否有如梦中境,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无首猴自身上拔下一根猴毛来,朝着那画吹去:“那几年他把自己关在后山,闭关前与我说,这灵力生人,生物,再凝聚于修士体内,待修士飞升,那灵力便成了神的灵力,再也回不来了,这岂不是只减不增?那地上这周而复始的灵力又是从何而来的?”
叶珉闻言冷笑:“提刀客死在你手上,你如今倒是惦记起师徒情了?”
无首猴不睬他的冷嘲热讽,尤自盯着墙上那桃花木桩的挂画:“深渊应人怨念而降下堕化之力,这堕化之力随着愿望实现,便带着许愿之人的魂魄一同归于深渊,再被炼化为更强大的堕化之力,这样算来,堕化之力却是只增不减的。”
“你想说什么?”
无首猴见他满心戒备,心下作罢,点了点那画,转移话题道:“想说你这画着实太丑了——听说陈安道疯了,你去瞧过没有,真的还是假的?”
“真假都不重要,三日之后,所有人便都能脱离苦海。”叶珉的笔上飞墨四溅,看起来不像再作画,而是狂草,“我也好,他们也好。”
他眼里闪着疯狂的精光,却又柔情蜜意地笑着:“我们很快便能一同回去了。”
“只待那一日……”叶珉骤然收笔,将笔架在一旁的笔山上,掀起纸来吹了吹。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无首猴却已明白他的意思。他坐在窗子边晃,须臾往后倒去,后仰翻出了屋子。
走出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扒着门口笑道:“娃儿,我实在好奇,你方才频频看我,在你眼里,如今我是谁的模样?”
笔尖滴答下一滴墨来,在梨花木桌上晕染开来。叶珉手下一顿,眼睫微颤,须臾又仰天大笑,一拍桌上挥笔立就的人像画,负手转身,擦着无首猴身侧自观门阔步离开了。
无首猴挠了挠脖子,走近桌边来看那画纸。
纸上的李正德正坐在窗边前后晃荡着自己的身子,盯着他撞坏的桃花树,头顶落了片桃花。
一脸傻样。
第218章 备选
杨心问时而觉得自己会就这样烂死在这牢房里。
可遗憾的是, 这烂命何等离奇,他哪怕真烂了也不会死,只是寸断的灵脉似乎不回再回来了。
他只能感到四溢的魔气在他的的身体里洗涤着他的骨髓, 冲刷着他的经脉,报复被压制了那么多年的仇怨,而元神好像永远也无法接受灵脉已然一去不复返的事实, 叫嚣撕扯着他的神经, 让他时醒时睡, 醒是疼醒的, 睡是疼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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