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的神像垂下双眸,显得如此慈悲,圣洁,坚固得不近人情。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玉像伸出手臂,用坚不可摧的形体,搅碎了色欲的记忆之海,令大恶魔难以自抑地哀号了起来。
“解救我,同胞!”牠凄厉地狂啸,“带我离开这里,带我回到属于我的领域,使我重获自由,脱离苦难!”
色欲的声音在其余六环内部震动,暴食第一个伸出援手,与牠的领域相连。
“发生了什么事?”暴食紧紧追问,“是塑命者杀伤了你吗?还是地狱本身的规则将你钳制?”
在消解的剧痛中,色欲有口难言:“……是那个罪人,他、我无法在他的领域里对抗他!带我离开,现在,立刻!”
“那我们的计划如何处置?”暴怒嘶吼道,“连一个人类都应付不了,你真是无能的废物,色欲!”
“我杀了你,暴怒!”色欲大发雷霆,当中夹杂着无可奈何的哀嚎,“我快要被他撕裂了——”
嫉妒与色欲相连的一瞬间,牠的核心飞快一颤,马上抑制住震惊的反应。
透过色欲的眼睛,牠与那座巨大的玉雕神像正面相撞!牠仿佛直视了一尊美而混沌的邪灵,一尊坐卧在血肉莲台上的巨神。
“……这个计划是不能回头的!”嫉妒厉声说,“我们都在等待你的成果,你说要把这个人类据为己有,变成一个玩物,可现在呢?”
色欲心中满是仇恨,千钧一发之际,牠敏锐地想起一个细节。
这个罪人确实太过离谱,一个人的念力竟然能强大到这种地步,他供奉自己如供神明,在灵魂之海里,他就真的成了一位神明!
但是,这尊完美无瑕,牢不可破的神像,有没有自己的弱点呢?
色欲的思绪,登时跳跃到一个事物身上。
——神像胸口的血红蜘蛛,便如显眼的靶心,一动不动地凝固着。
“我不能在他的领域里毁灭他,但我能把他永远困在这里!”色欲咬牙切齿地大喊,“你们现在就去威胁塑命者,我要看牠亲手挖出自己的两颗心脏!”
色欲努力挣脱出一个面相,化作雄健的金甲武士,冲着神像胸前的红痣,投掷出长枪般暴烈的流星——
神像果然松手了。
他用一只皎洁的手挡在心口,以手背粉碎了那颗飞溅的星子,趁此机会,大恶魔总算得以喘息,牠疾速张开了无尽的夜幕,密不透风地笼罩了损毁的神殿,以及神殿当中的雕像。
“快带我走!”色欲尖叫道。
三双形态各异的足肢即刻伸进盛玉年的脑海,一下捞走了色欲的灵体。
此时,婚礼现场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那些巧夺天工的建筑,精心筹备的祭坛与陈设,都被狂怒的魔蛛摧枯拉朽地粉碎。支柱在穆赫特的怒火中分崩离析,蜘蛛们亦恐惧地逃向暗渊深处,以免被摇摇欲坠的巢穴砸得尸骨无存。
穆赫特抱着盛玉年无一丝知觉的身体,牠剧烈喘息,颤抖地将人类搂在怀里摇晃。牠试图灌注魔力,唤醒爱侣的神志,但这些尝试都以失败告终,牠没有权力进入一个人的灵魂,那不是蜘蛛管辖的领域。
始作俑者的身份,此刻早已呼之欲出,而极端的愤怒与绝望,也彻底占据了牠的身心。
“为什么发怒,为什么哭泣?”宛如渗透的水墨,空气中氤氲出神秘的声音,“塑命者,你应该很清楚,人类太渺小脆弱,你是原生的恶魔,必定不能与他们取得什么好的结果……”
“我要杀了你们……”穆赫特目眦欲裂,四颗眼球爆出浓郁的血光,“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看看你怀里的人类,塑命者!”声音仿佛被他逗乐了,又换了一种语气,一种腔调,“没有你的帮助,他永远都不会醒来了,地狱终将吞噬他的罪孽,吞噬他全部的存在……你想要这样吗?你难道不想让他脱离死亡的掌控吗?”
“哦不,我忘了,”声音咯咯地笑着,“他早就是一个死人了,如果死人再在地狱里死一次,那可就真的没法儿挽回啦!真抱歉告诉你这个真相,塑命者。”
穆赫特无法原谅自己。
地狱的契约确实不许七环插手进牠的领域,然而牠的人类究竟能否算作领域里的一份子,还是一个契约里模糊不清的漏洞,牠实在不该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将蜘蛛巢防御得水泄不通,就可以阻挡原罪的作乱。
“……你们想要什么?”牠咬紧牙关,问。
声音含着笑意,喜悦地说:“很好,现在我们才算说到点子上了!”
·
色欲恐惧地临阵脱逃,被其他原罪伸手抢走,牠留下的屏障,却仍然遮蔽在盛玉年的灵魂里。
他不悦地低下头,盯着胸前的小小蜘蛛。
“碍事的小玩意儿,真想把给你弹出去。”唇边噙着嫌弃的微笑,他如此想道。
他在无边的迷雾中行走,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无从分辨灵魂之海里的方位,但就在漫长而短暂的思考时间里,盛玉年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
其实地狱里的恶魔没有“爱”的概念,或者说没有和人类一样的“爱”的概念。在这里,最接近“爱”的词语就是“自愿”。
我自愿接受你的支配,我自愿承受你的折磨,你的吞噬,我自愿服从你的意志,跟随你的指引。
所以,地狱契约里的所谓“自愿”,其实就是……
他的思绪中断了。
在盛玉年眼前,忽然淌出了一条鲜血滴流的道路。
第94章 塔兰泰拉喜剧(二十四)
那些暗红色的血液浓郁耀目,融汇成一条不知来路,不知归处的河流,朝玉像波涌蔓延,绕着他的脚背打转。
一道细细的血线从河水中飘荡起来,像一根红绳,像一根艳丽的蛛丝,缠绕着玉像的左手手指。他低下头,发现它已经在自己的肌肤上环成了一枚戒指。
玉像走近了血河,在它面前俯身蹲下,他的衣摆是最柔软的玉石,清脆地迤逦在岸边。河面犹如镜面,温润地发着光,映出一张美如满月的面容。
玉像伸出手,掬起一捧血水。
在他的掌心里,鲜血缱绻地咕哝,泛起一些荡漾的涟漪。每一滴血都是一句心事,诉说着一句眷恋的剖白。
——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好喜欢你,你爱我吗?没关系,我会爱你,你是不是也很喜欢我?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不会分离,你为什么不看着我?你看着我,我还让你满意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配得上你,我崇拜你,找不到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玉像蹙起眉心,望向血河的源头,他直起身,朝那里走去。
路途遥远,犹如远渡异国的都城。他们脚下的道路时而空茫,时而崎岖,时而狭窄得像是行走在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时而陡峭得像是攀登在尖似刀锋的险峰,但血河始终不曾断绝,它缠绵地环绕着玉像,带着炽热的温暖。
“牠快要消散了……”暴食期待地连连哆嗦,涎水从遍体的裂口中涌出。
“牠快要消散了!”贪婪喜悦地尖声叫道。
七束垂涎的目光紧盯着塑命者,为了向迷失的罪人指引方向,用弥天的鲜血照亮灵魂之海,没有多做迟疑,魔蛛便化身出山岳般恢宏可怖的原形。
牠已经挖出了自己的两颗心脏,将它们攥出了涌流的血河。现在,牠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自己余下的四颗眼睛。
大恶魔都是概念性的产物,无法被外力屠戮。对牠们来说,最接近死亡的概念就是消散。
极其稀少的情况下,牠们会放弃自身的力量,衰弱如尘烟,重新回归地狱的怀抱,在混沌的熔炉中得以重铸。可惜,还有更不幸运的情况:消散之前,这只倒霉蛋就会被另外得到消息的大恶魔闯入领域,撕裂着吞吃入腹。
昔日受困于地狱的契约,原罪已经容忍了塑命者太漫长的时间,终于,借由罪人的手,牠们总算能够除去自己的执念。七环的领主非常清楚,等到塑命者消散的瞬间,牠的暗渊也将成为无主之地,地狱的契约自此失效,牠们必然要迫不及待地冲进那血腥的婚礼现场,争抢吞噬塑命者的遗骸——七环之间的内战,很快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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