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魂魄,他居然没有死,而是还好端端地站在案板后。贺九如汗毛倒竖,看着屠夫缓慢迟钝的动作,看他痴傻地来回转头,观察附近的一切,嘴角拖长一道混浊的涎水,时不时发出“哼,哼”的鼻息声。
他赶紧让老贺立刻动身,马上就走。老贺却不知道他在急什么,怕什么,可是货还没收完,他只好承诺:收完了货,明天立马上路。
一波又一波的寒意在贺九如体内奔涌,他晚上拴紧了门窗,怎么也睡不着觉,老贺倒是不顾他的警告,倒头就扯呼。贺九如急得跳脚,想把老贺喊起来,然而如何叫得醒!他眼睁睁地看着老贺在梦里发抖,盗汗,最后,只得强逼着自己躺倒闭眼,进入梦中。
果不其然,那只猪首人身的怪胎又想出来吃人,村里的住户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以它的灵智,未必能找到住户的灵体,可村外的陌生人,却是不折不扣的新鲜货,稍稍一闻就能闻到。
梦境里,老贺的灵体惊慌逃窜,可门板都快被人拆了,又能逃到哪儿去?关键时刻,贺九如及时赶到,他又气又怕,通身好似冒火,暴跳起来,不管不顾地狠狠一拳——
委实是件奇事!那股火热的气化作白光,从他的拳头上喷涌而出,铆钉般钻进猪首人的胸口,譬如雪挨了火,朽木遭了利斧,邪物的魂体即刻被摧枯拉朽地轰出一个大洞,哀嚎着向后摔去,在梦境里撞碎一大片房门墙板,踉踉跄跄地逃了。
梦醒之后,天光大亮,老贺若有所思地坐在床上,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贺九如,不多时,外头就传来屠户老婆的哭声。
屠户死了。
“……走走走!”老贺就跟被烫到屁股一样跳起来,火急火燎地催促贺九如,“快走快走,我们马上就走!”
那是贺九如第一次使用自己的能力,此后岁月渐长,仿佛是这个下行王朝的侧面见证,他走过的梦境愈发险恶,心相愈发古怪,各地的恐怖邪祟之事更是层出不穷,直至到了今天。
他终于在梦境里看到了所谓的“鬼仙”。
贺九如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夜里漆黑,透过纸人纸马的缝隙,他蓦然看清,无数道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仿佛千丝万缕的红线,又似凹凸不平的血管,从各方各地陆续赶来,很快就要和他的轿子汇聚在一起。
他此行的目的地,这就要到了。
第213章 太平仙(三)
花轿还在一摇一晃地往前走,只是慢了许多。纸人傧相瞧见自家的队伍落后于其他的,当即拖长了声音催促:“快,快——”
轿夫顿时发出一片细细碎碎的抱怨声。
“重啊,重啊——”
“新娘子太重了——”
“抬过最重的生魂!”
傧相亦觉得奇怪,它骑马行至轿边,身子不动,盘绕出柔软的脖颈,低低地凑近花轿的窗帘,打算伸进去探个究竟,没成想,居然被“新娘”隔着轿帘冷不防地猛拍了一巴掌。
这掌实在非同小可,直接将纸人傧相打得眼歪口斜,鼻梁塌陷,一点灵智险些飞出天外。
“讨厌!”轿子里传出新娘捏着嗓子的娇嗔,“又不是奴家的官人,猴头巴脑地看个甚!”
纸人傧相吃了个哑巴亏,只是鬼灵不似活人,不懂变通,唯余一腔凶邪的执念。它们想干什么,拼个魂飞魄散也要干成,因此被恶鬼煞灵缠上的人,若没有好运道,或有贵人帮忙化解,时常十死无生。
它见左边的窗户看不了,又故技重施,把脖子转到右边看。不料新娘早有防备,也给它到右边来了结结实实的一掌,直将纸人原本凹凸圆润的头脸铲出个横截面来。
“说了别看你还看,”新娘子细声细气地道,“活该挨打!”
纸人傧相不能再瞅了,才知道要把脖子收回去。
花轿艰难地往前颠簸,纸人的臂膀,手腕全都挣得咯吱作响,肩头开裂,被长杆磨出黄沫般的纸屑,简直是在身上扛了一座泰山。
轿子终于落地了。
纸人傧相口齿不清地拉长音:“请新娘下轿——”
在这之前,贺九如已经把轿子里糊的囍纸撕下来一大块当做喜帕,稍稍遮着自己的脸。这玩意儿居然还是湿乎乎的,散发着浓重的腥气,血色从纸面上层层叠叠地洇开来,刺目欲滴。
但他也没别的可选,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个东西往头上一罩,毕竟装新娘也要装到底,万一被点了睛的纸人发现自己不是女人,那就……
走出比棺材还窄小的花轿,透过破破烂烂的纸盖头,贺九如一下愣住。
原因无他,他跨过喜轿的横杆之后,便和几十个身穿各式喜服的新娘子撞了个照面。
有的新娘没戴喜帕,神志不清,意识模糊,有的新娘骨架粗大,明显就是把男子塞进了女式的喜服,还有的新娘瑟缩如同惊弓之鸟,只是一味呜咽哭泣。
怎么……原来男的比女的还多?
与此同时,几十个纸人傧相整齐地站在道路两旁,开嗓吆喝道:“请新娘登喜堂——”
霎时间,贺九如的四肢再不受他的控制,他和旁边的新娘一起,步伐统一地迈向铺着红毯的山路尽头。
道路两边皆是滔滔不绝的江河,在梦境里泛着不祥的血光。贺九如拼命镇静下来,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念诵“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一边努力透过纸上的烂洞,试图眺望到远方的景象。
他知道,这些新娘,还有混进新娘堆里的自己,必然就是供给“三仙”的祭品了,可是为什么呢?方圆百里内的人家都对三仙如此恭敬虔信,甚至不惜用儿女来做祭……
贺九如耳朵一动,忽然听见两边血色的江水里全传出了隐约的歌声。
不过,这声音也是凄凄细细的,犹如病弱垂死之人的呼号,要用大力气才能听清楚。
“……喜宴开时阴兵涌,红烛燃处怨气浓,百衲衣裹着尸斑臃肿,万福履踏碎新人盖头。尽说是仙宫普度多情种,却原来恶煞分食有业功……”
仙宫。
贺九如捕捉到关键词,蓦然醒悟。
喜仙,煞仙,秽仙,莫非皆是出自福生寿海仙宫的门客?
伴随着如泣如诉的哀怨歌谣,贺九如看清了山路尽头的景象。
用“尸山血海”来形容都显得太过谦逊,三仙全然庞大如肥肿的巨人,凌驾在数不尽的骨血上大快朵颐。喜服是猩红的,残肢是猩红的,从山顶滚滚落下的九江之水更是猩红的。
“……喜煞秽三仙齐供奉,恰似那砒霜裹着蜜饴送。生人莫拜假慈容,你看那神龛上——半截儿金身半截儿蛹!”
贺九如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他这下明白了,三仙实则是控制了九江的源头!
哪个村落,哪个城镇献上人祭,牠们就给哪个地方解开源头的江河井水。方圆数百里内已有几月滴水不下,三仙便以“娶亲”的名头索取祭品,女儿不够,儿子接着来填。
就在这时,喜仙说话了。
“又来了一批新肉!”牠的声音犹如银铃,笑得咯咯作响。喜仙从尸山上躬下腰,细细打量着这批人祭,比起仙人的巨大体格,凡人委实小如鼠鼬,完全被笼罩在牠的阴影之下。
贺九如看得分明,喜仙白腻的脸盘上没有眼睛,只有口鼻,一张饱满的阔唇涂得血红生光,身穿绣着百子千孙像的红袍,刺绣的婴孩栩栩如生,成百上千双眼珠灵动地骨碌碌直转。
“男儿更多了,”牠欢喜地嘻嘻道,“这也不错,男儿气血充裕,我最爱吃。”
“先放着罢,”煞仙大嚼大咽道,牠没有鼻子,颔下的紫须如钢针般根根竖起,身披黑铁厚甲,腰边挂着一连串风干缩小的颅骨,“仙宫出事,吾等也无心处置人祭。”
秽仙则肥得看不见脖子,牠没有耳朵,脸庞犹如化开堆叠的面团,松松地披着件金绿色的万贯袍,串起的铜钱活像发霉的人脸。仙人胸前满是白花花的肉须,行动间,散发出腐烂到甜腻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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