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队员急忙围上去,“里面出什么事了,怎么去那么久?”
队长抬起头,一言不发地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几个队员。他的眼神全然空白,面孔松弛地垮着,只有在掠过活人的脸时,眉宇间才现出一种古怪的喜悦神色。
黑夜寂寂,他这副模样森然得叫人脚软。
“队,队长?”
队长收回目光,他失神地游离片刻,突然咧嘴一笑。
“没事,”他说,“里面什么也没有。”
·
六号焦躁地卷起身体,被刺激得不太安分。
夜深了,太多蠢蠢欲动的同构体在黑暗中活跃,捕猎丰美的血食。通过同构体之间的共情共感,六号完全能感应到,那些更加强大的同构体,此刻已经进化出了更完美的人类伪装,并热切地咀嚼着猎物新鲜柔嫩的骨髓与血肉。
相较之下,它的力量仍然不足,甚至无法在精神链条上施加更强有力的辐射,影响到其他同类。
外面有的是防守薄弱的警卫,但有了前车之鉴,六号和它的同构体们难得达成一个共识:在占据绝对优势之前,最好不要引起人类的警觉。它们不应低估人类玉石俱焚的决心,毕竟,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恐惧是可以促使活人干出任何事的。
所以,另一种更简单的选择,就摆在它们面前。
——吃掉一个人,再汲取他的记忆,伪装他的外形,从而吃掉更多的人。
只是六号无法选择这条路。
它不能离开母体……人类已经非常羸弱,但母体则是羸弱中的羸弱。他常年吃苦,又营养不良,消瘦得一下就能被捏碎。在人类的聚集地,母体没有地位,没有权势,即使消失,也无法引发太多的关注——他正是所有同构体会在第一时间选择的猎物。
它不能离开母体。
“怎么啦……”察觉到六号的躁动,徐久无意识地嘟哝一声,翻一个身,继续抱着它睡去。
六号的身体柔软地涌动,像一个枕头大小的胶质水床,完美贴合了母体上半身的重量。它的口腕探到徐久的额头上,轻轻摸了摸。
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香气,徐久的眉目渐渐舒展开来,睡得更沉。
它的体型越来越大,母体每天带回的食物,已经不足以支撑它日常消耗的速度。
六号必须要想个别的办法。
翌日,徐久神清气爽地起床,只觉得昨日上工的疲惫一扫而空,这几个星期,他都睡得特别好。
“早上好!”他大声说,六号趴在他胸口,用口腕懒洋洋地挠挠他的下巴,徐久也不以为忤,早就习惯了。
等他要起床换衣服,六号才从床上流下去,钻进那个对它来说已然变得拥挤的水盆,慢吞吞地吸取水分,润湿自己的表皮。
“我出去工作啦,”临出门前,徐久弯下腰,啵啵它的脑袋,把它当成太大的家猫一般对待,“在房间要乖噢。”
六号吐出一串泡泡,满意地承受了人类的“告别吻”。它盯着徐久离开的背影,直到房门被慎重地锁上,母体的脚步渐行渐远,它才从盆中探出身体。
水母的体表色迅速变化,直至变作完全的透明。它一跃而起,粘连在门锁的交接处,口腕波涌如水,自逼仄的缝隙中毫无阻碍地淌出去,重新在门外汇聚成完好的整体。
此时,门外人流熙攘,正是上早班的时间段。它深深地,饥饿地吸收着浓郁的活人气味,终究压抑住自己的食欲,追逐着另一股更微弱的气味,朝着徐久离开的反方向追赶过去。
它飞快地穿过人群,越过走廊,来来往往的研究站职员只能感到一阵风声刮过头顶。六号的十条口腕并用,在建筑物上层迅疾轮转,闪电般蹿至一队警卫身侧,在合金大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唰”地掠进室内,借着其中一人的肩膀,跃上灯管的位置,再向前滑动几米,就无比顺畅地钻进了通风管道当中。
那个被借力的警卫蓦然踉跄,平地摔个狗啃泥,还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六号钻进通风管道,终于能卸掉伪装色。它抬起头,吮吸着驳杂的空气,从里面分辨出可用的味道。
它一路行进,一路感应着四周的动静,通风管道就像这座庞大建筑物的血管,错综复杂,又连通着各个或独立,或隐秘的房间。
就是这里。
目的地近在咫尺,六号故技重施,穿过狭窄的合金栅栏,犹如一摊无色透明的冰水,滴进下方敞开的面粉袋子。
“快点!要出餐了!”
“那边的,今天的菜单还没送到,备用方案都要准备上,别耽搁!”
“……冲我吵什么?我这边淘米呢,再调三桶水过来!”
“调料够用吗?牛排酱上次就说用光了,昨天送来没有?”
——总算叫它找到了,当前区域的员工后厨。
六号肆意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掏起一大把面粉,有恃无恐地塞进自己食道口。
作者有话说:
徐久:*神清气爽,早上伸个懒腰*今天是不算完美,但也不算太糟糕的一天!
中小型水母:*生闷气,发牢骚,因为其他水母都可以吃人,但它不行*今天跟完美一点都不沾边,实在糟糕至极!
徐久:*听不懂水母话,走过来亲吻它*早上好!
中小型水母:*情不自禁地舒展身体,情不自禁地在水盆里转圈*嗯,嗯嗯……哼……好吧,今天是不算完美,但也不算太糟糕的一天。*嘟哝*
第10章 愚人一无所有(十)
暂时吃不了人,总要找点别的东西吃吃吧?
面粉又干又涩,还容易把身体里的水分吸走,六号胡乱塞下两口,便不肯再为它留肚子。四顾中,它的身体猛然一顿,倘若它长着眼睛,必定是“眼前一亮”的状态。
它发现了食用油的油桶。
六号敏捷地穿行在光滑地板上,避开匆匆挥动的诸多人腿,时不时滴落下来的热汤和水花,扑向那个干燥阴暗的角落。一箱堆一箱,一桶叠一桶的橄榄油、花生油、核桃油……全在明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茶色的橄榄油带着青草的芬芳,花生油金黄温润,油香扑鼻,核桃油气味清淡,清澈而无一丝杂质,奶白色的冷猪油则另外隔开,放在旁边,散发出浓厚的脂肪香气。
六号钻到最深处,在无人发觉的角落,它的口腕流动、变幻,瞬间锋利如薄刀,像削泥一样划开油桶盖子,一头扎进去狂喝。
丰沛的热量与能量,泄洪般灌进它的身体。六号喝得停不下嘴,几秒钟的功夫,就将一桶五升装的花生油吸得见底,连边角的残余都没放过,四壁刮得干干净净。
用蝗虫过境来形容它的所作所为,都显得太过谦虚。除去边上一圈当做障眼法的油桶,它风卷残云地喝光了厨房当前上百升的食用油贮存,接着再拖动沉甸甸的身体,去另一边挖冻猪油吃。
不多时,几盒论公斤摆放的猪油也被它吃得一丝不剩。这阵子正是备餐的时候,后厨里忙得热火朝天,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事。
六号大快朵颐,满足得要飘起来。只是光喝这点流质的油,终究不够有分量。它寻摸一圈,忽然听到旁边几个人焦急的谈论声。
“快点,博士点了日料,今天的菜单从上到下全部都要换!没功夫耽搁,赶紧通知仓库那边调米,冷冻区的鱼肉还够吗?”
“不清楚,但是昨天做的鱼汤,储备估计不太够。”
“……妈的,要真的缺货,就给下面的人拿个什么味增汤糊弄过去,搞点咸咸的汤水,上面飘点海带豆腐就完事儿了!”
他们话里的一个词,勾起了六号的注意。
“冷冻区”。
六号把口腕嗦干净,顺藤摸瓜,在后厨拐了不下数十个弯,嗅着人类身上的气味,终于找到冷冻库的大门。
趁运输车还在往外开,它当即化作一道灵敏的影子,从车轮下一闪而过,晃进其中。
极地站的食品储藏很有讲究,粮油、干菜、肉和调味品是分开存放的,新鲜时蔬则最为珍贵,有专门的保鲜库统一管理,当然,水淋淋的菜叶也不是六号的第一选择。眼下,它环顾张望着冷冻库,唾液和消化液滴滴答答地溢出食道,将合金地板腐蚀出滋啦作响的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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