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街天桥,买卖更是兴旺。据说连皇宫里的达官贵人,都时常传召这里的糕点吃食进宫,可见其手艺出色。贺九如一口气吞掉三个鲜甜味美的泡螺滴酥,吃得嘴角沾白,再拿上一碗热烫烫的乳糖浇,包了一大捧雪片糖,杨梅糖,金挺裹蒸儿,十般膏儿糖带走。
这时候,他只惦记家中老父,还有殷不寿,可惜他们没法儿亲自到这儿来,尝尝这些新鲜出炉的好东西。
逛得头热胸闷,推车有卖香茶凉汤;走得肚饿,马上就有头顶着食盒,沿街叫卖煎鱼,糟蟹,千层羊肚饼的小贩。酒楼上尽是歌舞欢笑之音,酒楼下行走着同他一般的货郎——只不过,这些货郎可比他强多了!
他们的货车上装着各式各样的琳琅器物,家用的擀面杖,竹夫人,凉席,穿的鞋面,小褂,背心,用的粉盒,胭脂,针线,冠梳,钗环,应有尽有。更有卖柴料,油勺,泥风炉,熨斗,铜罐的……了不得!品类繁多,实在了不得!
“天呀!”贺九如满头大汗,挤在人流里,他这时才羡慕起殷不寿来了,要是他也有无相魔的能力,一口气长出十个八个眼珠子,说不定就能把这举世热闹繁华的景象尽收眼底,再不怕看了这个,掉下那个,瞧上这个,跑了那个。
我是乡下人,我今天进城啦!
贺九如已经自认十分有定力,不会轻易被外物影响,然而进了这繁荣喧嚣的花花世界,他怀里的钱袋实在滚热热地发烫,那些金子银子全像要迫不及待地蹦出去,尽情地花销了才好,才不至于辜负如此目不暇接的盛景。
他一路走,一路赞叹,一路放开了手脚购置,上京的居民自然用不着从一个偏僻地方来的货郎这里挑拣采买,他索性将买来的物件儿都放在小货车里,硬是塞了满满当当的一车。
“这些是给老贺的,这些是给殷不寿的,回头再扯两块布给他做衣服,”贺九如高兴地掰着手指规划,“就是不知道糖果和糕点能不能放那么长时间……”
转念一想,殷不寿的肚子里一年四季都凉飕飕的,刚好可以把吃的放进去,这样不就存得久了?不错不错!
多番打听之下,贺九如总算抵达了此行最终的目标。没想到,眼前居然是栋富丽堂皇的大宅,装饰簇新,气派不凡。
贺九如确认了半天,又跑过去问门房:“请问,这里是梁富,梁伯父家吗?”
门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尽管口称“伯父”,但见他穿得简朴,还是不冷不热地道:“这儿正是梁大人的宅邸,你是哪位?”
贺九如连忙将自己姓甚名甚,父亲是谁,家住何方,为什么到访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门房一听是“父辈的交情”,再看他一副货郎打扮,不耐烦道:“既然这样,你把信给我,我给你递进去!”
他略一迟疑,见他犹豫,门房冷笑道:“你好不晓事,别怪我没提醒你,梁大人现下已经当了朝廷的官儿,你想他老人家亲自见你,还是做梦比较快。你想送信,只能经我的手送,明白了吗?”
贺九如无法,只能掏出信来,并着三两块白花花的银子,一同交在门房手里:“那就劳驾。”
有了银子,门房脸色好转:“这还差不多。”
人进去了,贺九如蹲在货车边上,忧心忡忡,一路走来的好心情有些被破坏了。他已经隐约察觉,这封信送出的结果,大约并不美好。
他等候许久,直至日头西沉,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出乎意料的,里头居然稀稀拉拉地走出了四五个人,贺九如连忙站起来,那门房看到他,直将手里的信往地上一扔,招呼身后:“把饼给他!”
贺九如连忙去捡地上的信,一摸皱皱巴巴的信封,还完好无损,根本没有被打开过。他刚刚直起腰,便被几个家丁往怀里搡了一大堆饼。
“我们老爷发话了!”门房趾高气昂地道,“过去的旧事,旧人,最好还是忘掉,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如今贺公子你来府上拜访,我们老爷也不想落个招待不周的名声,这些饼——你拿着路上吃罢!”
贺九如哭笑不得地抱着这堆快要馊掉的饼子,见他站着不动,几个门房家丁又凶神恶煞地道:“打秋风的臭乞丐,还不快滚!再敢来叫门,就一顿乱棍将你拍死!”
“好,好好,”他早有预感,并不争辩,仅是好脾气地道,“如此看来,是我叨扰府上了。我这就走,不劳费心。”
大门沉重,决然地关闭,贺九如叹出口气,把饼放到一旁,踌躇片刻,他搓开信封,掏出那两张老贺请县里秀才帮忙写的信纸,借着晚霞的光读了起来。
“……梁兄,山长水阔,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重逢。人老了,不免时常想起昔年旧事,那时我们一起去找老神仙算命,他铁口断你半生穷苦,无忧无虑;半生富贵,却要为噩梦邪祟所扰,享受不了几年福气就要归去。
“如今看来,老神仙对我儿九如的断词竟句句属实。你我情谊不凡,想起此事,我便时常为你忧心。
“昔年你帮我良多,我不能弃你于不顾。送信人便是九如,他生来有异,能解你梦魇短寿之苦,更兼为人纯善,只要梁兄开口,他定会帮你渡过此劫……”
贺九如不再看了。
他默然半晌,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信封。又望着身边的一堆烂饼,愣愣地发了会儿呆。
天意。
我又是谁,我又算什么呢?
或许,我终究不能救得了每一个人。
“这位公子……”旁边过来一个年迈的乞丐,颤巍巍地道,“这些饼,你不吃,不若给了我吧……”
贺九如惊醒过来,连忙道:“您请,您请!”
老乞丐如获至宝,坐下就捧着饼大吃大嚼,狼吞虎咽,仿佛那不是馊饼,而是不得了的美味佳肴。贺九如看得不忍,又从车里取出糖水,递给老乞丐喝。
“您慢些。”
“您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呐,”乞丐感动不已,“只是有时候,好人却没什么好报。”
贺九如不以为意:“不能这么讲,危难时刻,能伸手捞人一把,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这都是积攒的福报。就像那句话说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嘛。”
老乞丐一口气吃下三张饼,闻言,他呵呵笑了起来:“佛祖要教导众生修行,以此助世人脱离苦海,以此抵达清净乐土。难道,您亦有此宏愿吗?”
贺九如心头一凉,慢慢攥紧了拳头。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乞丐应当说的话,而在这个官员扎堆居住的巷口,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本身已是不正常的事。
老乞丐吃掉第四张饼,拍拍手上的碎渣,漫不经心地问:“不过,我倒突然有点好奇。如果公子你的心愿可以实现,你想要什么样的世界?”
“我想要一个……”贺九如想起身,想闭上嘴,然而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嘴巴更是失去控制,只能说出埋藏至深的真心话。
他喃喃地道:“我只想要一个,即便我选择做好人,也能生活得很幸福的世界。”
“这就足够了。”
老乞丐沉默了。
他苍老的,藏污纳垢的脸孔就像一尊污秽的木像,在黄昏暮色中凝固得一动不动。不知过去多久,他枯裂的嘴唇微微嗫嚅,吐出两个比芦花更轻,比大山还重的字眼。
“……至善。”
乞丐猛地张开鹰钩般的十指,真正的天地失色,日月无光,他在刹那间弥绝了万象。
贺九如同时挣脱了他的束缚,他攥紧拳头,毫不迟疑,用力打在老乞丐头侧,听见清脆声响的同时,他亦猛然失重下坠,陷进一片隔离感官的黑暗当中。
再醒来时,贺九如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当然,这次不是恶心的蜈蚣肚子了,他身下的地砖光洁完整,两旁的灯火如珠似玉,甚至能在上头映照出他的脸,一张迷茫的,愁苦的脸。
……服了,我怎么又被仙宫的人抓了!我跟你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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