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到火这边来啊,”贺九如威胁道,他努力做出一番凶相,在火堆周边画出个圈,“敢过来,我几拳打死你!”
他坐回帐篷,刚拿起针线,便看到长针早就软得跟烧过的香灰一般,线也黑了一片,想到自己刚才用针戳那玩意儿,不由默然孤坐。
都过去好一会儿了,看它那副固然丑恶,却十分痴傻呆滞的样子,现在再冲过去计较也没用……贺九如只得咽下一肚子火,扔了坏针,再翻出根针来重缝。
东西静悄悄地站着,打量着面前的人。
过往多番尝试的经验告诉它,想吃掉这个活人,以它当前的能力,似乎已是不太可能达成的目标。
那么交换呢?以物易物的古老仪式,人自生来便能无师自通的本领,他会同意交换吗?
东西想了半天,它伸长一截肢体,伸进自己的下巴里,粗鲁地翻搅了一阵。
贺九如:“?”
玉皇大帝佛陀祖师,这又是在弄个啥啊?
贺九如的脸皱如核桃,眼看它在自个儿的身体内搅动出粘稠淋漓的水声,接着抽出“胳膊”,伴随着大量污黑似淤泥的粘液,呕出一个灰扑扑的圆状物体。
那股溃烂朽败到极点的异香疯狂飘散,他感觉自己也快吐了。
它把这个圆溜溜的东西提起来,胡乱抓了抓,抓掉上面的黑泥粘液,再拿不成形状的尖长指骨捧住。那个圆器物已经大如鼎盘,可是摊在它手里,却小如一颗苹果。
东西捧着另一个东西,无声地朝贺九如伸长双臂,试探地而急切地推了推。
贺九如发愣。
这是干什么?它想把这个玩意儿给我?
寂静黑夜里,一个身长两人多高的可怖邪魔,用奇形怪状的爪子,捧着个不知道是啥的东西……看得人感觉还是去死会比较轻松。
收下吧……收下吧……
东西睁着两颗漆黑巨大的眼球,期盼地盯着人类。
收下它,让我吃一口……
贺九如警惕道:“你想干什么?我不要。”
东西有点着急,它在原地团团乱转,突然盯住一颗土里埋的石头。它张开两根尖指,将石头夹出来,丢进那个圆器里。
而后,它冲贺九如倾斜手掌——原来它吐出来的是个盆——把盆口展示给人看。
奇迹发生了。
一阵夺目宝光倾盆而出,贺九如登时跳起,但见金灿灿的元宝,银闪闪的锭子,溅射的白玉珍珠,以及水光流转的翡翠钏饰……全然滚滚如跳泉,从盆内哗啦涌出,犹如一条璀璨的,令人心猿意马的小河,清脆琳琅地淌了一地。
贺九如惊得哑口无言。
寂静中,一颗龙眼大的三彩碧玺滚过随意倒塌的珊瑚红宝瓶,滴溜溜撞在枯枝败叶之间。火焰跃动,光彩折射,映得这片黯淡树丛一片耀目,明晃晃得恍若白日。
不要说货郎没见过这么多宝贝,就连皇宫里的皇上,贵妃,恐怕都没见过这么多宝贝!
东西很高兴,这是它第一次从活人脸上看到除了生气,嫌弃,惧怕,提拳头要打……之外的情绪。不过,它先前也并不知道“高兴”是何种感觉,它只是张开嘴,情不自禁地发出沙哑的,气若游丝的声响。
“啊……啊……”
它“啊啊”地喘了会儿气,又从地上刺起一块硕大的白银锭子,冲贺九如招手。
这个……比你有的更大……大得多……
贺九如捂住扑通乱跳的心脏,浑身血液加速流动,热得他冒汗。
他不分日夜,披星戴月地攒了三四年,才攒下二十多两银子的家当,想着攒够三十两,就衣锦还乡,和养父相聚。可眼前这堆山也似的宝贝,不说全部,只要他能拾起一小块,便能胜过他十年……不,起码二十年的打拼。
金光四射的现在,以及金光四射的未来,都在朝他诱惑地挤眼。光是接过它手里的大银,他就可以自此打道回府,保证他父子二人下半辈子富足无忧。
可是。
贺九如闭上眼睛,慢慢地平复了被巨富勾起的心跳。
他再缓缓睁开眼睛,遗憾地看了一眼这堆不似凡尘中的宝物。
“可是,我不能要。”他低低地说,“你收起来吧。”
东西呆住了。
……不能要?为什么不能要?
它两颗黑不见底的眼球瞪得越发的大,浑身激动地觳觫起伏,表皮如铁砂般尖锐凹凸,更显得毛骨悚然。
东西没有舌头,不会说话,它只能传出些嘶嘶的猛烈动静。见它似乎生气了,贺九如叹了口气,解释道:“我自小入梦,迄今多年,相较于旁人,便如活了两世。我知晓这世间生死遭天定,富贵不由人,只有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自己的路方为正道,那些年少成名,一夜乍富的人,看着风光无限,实则透支的是未来的运力,一如稚儿捧金,必有杀身之患。”
他顿了顿,心道这个家伙虽然丑,但是心眼也不算太坏,我刚才说要它赔柴火,它就真的赔了。唉,看来是我不好,不该凶它。
“收起来吧,”贺九如道,“我承你的心意,只是我能靠自己,不用你给我这些东西。”
人不同意这个交换……他不同意我买他的肉,也不同意我吃他!
东西遭到拒绝,又气又恨,它把聚宝盆往肚子里一吞,那些金银珠宝原化作青石一块,被它碾作齑粉。
见它犟犟地站在那儿,像是生气的样子,贺九如既觉得有些想笑,眼睛又有些辣。
“你……我记得你好像叫什么馍……?”贺九如补好毡毯,取出先前在镇上采购的干粮,因为小赚了一笔,他得以奢侈一把,买的饼子里除了野菜,还夹了不少肥润润的猪油,“那你吃这个不?”
说着,他把饼子一掰为二,给它丢过去一块。
东西没有动,那半块饼“啪”地落在它身上,宛如粘着沥青,一动不动地贴着。
东西低头看了看,面饼像被漆黑的水面吞没,沉进它的身体。
……呕!
它尝到半个毒药麸糠般的饼,看人似乎吃得很开心,只得忍气吞声地消化掉。
“好吃吗?”贺九如笑眯眯地望着它,其实看久了之后,它也就还……呃,算了,越看越难看。
东西很屈辱,东西不吭声。
吃完饼,贺九如觉得困乏,他想了下,还是仔细地告诫道:“你可以在附近睡,但是不可以打搅我,更不能再弄坏我的东西,明白了?”
他稍稍拨暗火堆,躺在帐篷底下,盖好毡毯,也不知这个家伙听懂没有。
贺九如闭上眼睛,又觉得那两道黑洞洞的目光烧心得很,索性把头盖上,方安心闭目。
人睡着了。
东西蠢蠢欲动,实际上,它才没听懂人说什么呢。它慢腾腾地靠近帐篷,就像盯着一块放在捕熊夹里的鲜口好肉,馋得涎液横流。
只是,如何才能不被打飞,踢飞,确实是个棘手难题……
好饿啊,实在忍不住了!它头颅与肩膀黏连的部位骤然伸长,贺九如睡得像个小小春卷,它张着巨口,就想在这枚春卷上横着咬上一口。
“热死。”
贺九如睡熟了,蒙得难受,不由烦躁地把毡毯用力掀开,“啪!”地打在东西的侧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它拍翻出去,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它在地上躺了许久,气得嘶嘶直喘,爬起来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翌日清晨,贺九如苏醒,打个哈欠,坐起来发了会儿呆。
他扭头一瞧,林间空荡荡的,好像昨晚的怪物,珍宝和聚宝盆,不过是他在游历途中出现的一场幻觉。
“走了啊……”他喃喃地道。
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出现呢?
作者有话说:
黑泥:*比划了一个盆**出现了一个盆*
贺九如:*感到惊奇*哦哦!变戏法!
黑泥:*从盆里掏出很多金银财宝**展示**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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