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陷入黑暗,再亮起时,是惨淡的月光映照山林。它在林间投下斑驳的树影,也蓦然照出了一张僵白的,非人的可怖脸孔。
那正是贺九如昨晚在梦境中遇到的东西,被极度恐惧的三仙称之为“无相魔”的仙宫豢物。
它站在贺九如的头前,怪异的长身几乎折叠成两半。它就这么弯着腰,倒着打量贺九如的全身,那凹陷的,硕大的眼眶里,滚着两颗反方向乱转的漆黑眼珠。它从头看到胸口,再从胸口盯到双手。
它似乎无法理解,这个脆弱的活物究竟是如何将自己击飞出去的。
它的下巴缓缓张开,黑洞洞的口唇也越发张大,在这张扭曲的脸上,构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表情。其中长出参差不齐的利齿,层叠交错的利齿,它逐渐靠近活人的双手,想要一口咬下去,探究期间的奥秘——
“嗯……”贺九如发出梦呓的低语,“好冷……”
他的手臂不耐烦地抬起,瞬间扇在毫无防备的,无相魔的脸上,直接给它打了个跟头,“砰”地掀翻在地。
贺九如满意地把手缩回薄毡,带着甜甜的微笑扭动片刻,换了个睡姿。
作者有话说:
贺九如:*呼呼大睡*嗯嗯……
黑泥:*咕嘟嘟地冒出,试探着勾人的手指*
贺九如:*继续呼呼大睡*嗯嗯……馍……
黑泥:*变得胆大,抓起人的手,准备往嘴里送*
贺九如:*呼呼大睡,说梦话*嗯嗯……啊哒!*抡出一拳*
黑泥:*被打了,有点想哭,但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所以没有哭*
第215章 太平仙(五)
东西在地上艰难地蠕动两下,“噌”地立起来。
它呆呆地站了片刻,摆动两条瘦长畸形的腿,选择走到贺九如的脚边,谨慎地注目几分钟。
这是个非常简单直接的逻辑题:倘若先从头吃起,势必会被饱以老拳,反过来讲,倘若是从下往上吃,那就不会被拳头打了。
东西又一次张开了它的“嘴”。
它的下巴丝滑流畅地往下延长,几乎拖到了地面,犹如拉开了一条邪戾漆黑的门缝,无数死人手指般惨白不齐的獠牙,就从这条拉长的“门缝”中攒动着生出,碰撞挤压得咯吱作响。
它垂下腰,准备用这张嘴将活人一下囊括进去,那些簇拥的锋利尖齿,已经衔住了贺九如脚踝处的薄毡。
为什么今天老有东西在我周围动来动去……?
贺九如睡意朦胧地想。
是虫子吗?不应该啊,明明睡前都点过驱虫香了。
腿上痒痒的,贺九如不满地哼出一声,索性抬起脚,不管不顾地一阵乱蹬。
蹬前两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确实踢到了某个实体的东西,然后就是奇怪的吭哧声,远处重物落地的摔响,灌木和小树噼里啪啦折断的动静……
贺九如猛地睁开眼睛,抬起上半身,困倦地,不可思议地看向脚边。
火堆早就熄了,四下里一派漆黑,空气里蒸腾着淡淡的朽腥之气,唯余时隐时现的月光照着林间。贺九如迷迷糊糊地盯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被浓甘的睡意击败,弯着头,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一夜无梦,清早的晨雾缓缓弥漫上来,贺九如打着哈欠,呼吸着凉爽的……不对。
怎么一股怪味儿?
他赶忙爬起来探查,昨晚太过困乏,还没注意到,此刻再看,只见半夜熄灭的篝火已然成了一堆腐烂如泥的黑灰,散发出一股腐坏到极致,甚至夹杂着诡异香气的气息。他再把薄毡收拢起来,但见昨夜盖在脚踝处的部分尽是星星点点的黑窟窿,像被火星烫到,更像被某种蛇毒腐蚀过一般。
“倒霉催的!”贺九如连连叫苦,码起来细瞧,好在破洞都不是很大,还能用碎布头补一补。
可是……昨天晚上,我到底踢到了什么东西?
贺九如愣了半晌,忽而打个寒颤。
“快走快走,”他赶紧收起薄毡,帐篷,急急忙忙地盖住火堆,“此地不宜久留。”
贺九如没命地跑,总算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下一个落脚点。这原是个不大的小镇,临近黄昏,街上行人稀疏,零零散散地支着几个小食摊子。奇怪的是,见了他这个外来者,镇上的住民也只是麻木地抬起头,瞄他一眼,便接着懒洋洋地做自己手上的活儿了。
贺九如注意到,路上这些人全都面色蜡黄,眼下聚着一大片青黑,行动间恍若行尸走肉,似乎皆是个疲惫到不行的模样。
初来乍到,贺九如不敢多瞧,只好先找间歇脚的客店,先把货车推到安全地方才是正经事。
“住店一钱,”掌柜的佝偻着腰,死气沉沉地道,“食宿一应俱全,要打新鲜好热水,再加五十文。”
贺九如察言观色,知道讲价估计无望,遂抠出一钱碎银,又犹豫了下:“敢问店家,要是我自己打水,自己烧柴,资费多少?”
“二十文,”掌柜的嘟哝道,“自便即可。”
“得嘞。”
贺九如再数出二十文,交钱的时候,他试探着问:“嗯……附近可曾办过白事?”
“……不曾。”
“那可有灾祸发生?”
“没有。”
“那可奇了,”贺九如微笑道,他试着向面前的人释放善意,“既无白事,也无祸事,怎么贵宝地的人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难道是夏天暑热,大家伙儿都睡不好觉么?”
掌柜的瞥他一下,见眼前的青年神采飞扬,顾盼有神,眼中不由流露出艳羡之意。他试了几次,然而脸上的肉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挤不出个笑脸来,最终还是放弃了。
“客官莫要戏耍说笑。”他惫懒道,“夜里睡觉,记得闭好门户,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千万不要开门开窗,躺着捱到天亮便罢了。”
他说了这句不祥的提示,任凭贺九如怎样追问,再不肯多言一个字。贺九如无法,只好自去灶台烧柴,烧了两盆热热的水,总算能洁面净手,再好好烫一下近乎走肿的腿脚。
傍晚时分,店小二进来放下一碗饭,一盘菜蔬,一盘糟鱼,并着一角自酿的浊米酒。贺九如眼前发亮,他饿了一路,即刻风卷残云地把碗盘吃得精光。
酒足饭饱,擦洗干净,贺九如躺在略带霉味的床榻上,称心如意地合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准备入梦看看。
贺九如再睁开眼睛,眼前竟然是一片黑咕隆咚的颜色。
他吓了一跳,左右转头,望见身侧布帘轻垂,有光线透进来,再一摸上方,触手是粗糙的木头质感,他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床底下!
这确实是从未有过的怪事,他在床上睡着的,怎么入梦时反而待在床底下?难道这房子是个颠倒的构造?
他正想爬出去,放眼一瞧床跟前,一股寒气顿时从心底往外冒。
——床下摆着一双鞋,确实是他的麻鞋,可他上床睡觉时,脱下的鞋头分明是朝外的,如今这双鞋的鞋头却不偏不倚地掉了个头,正对着床帐里。
就好像……就好像有个穿着他鞋子的隐形人,正站在床边,打量着他这张床铺似的!
这细微又十足诡异的变化,顿时给贺九如镇住了。他应该立刻伸手出去,把鞋尖的方向打散,然而他刚一抬手,心底的寒意便再度翻涌而上。
当下,他不知道这个小小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是谁,他更没办法确认,自己的房间里一定就只有自己。万一他一伸手,就被什么不知名的玩意儿抓住了腕子呢?万一他就是躲在床底下的,这个异常就是引诱他出来的诱饵呢?
梦境的世界日益凶恶,贺九如无法判断,他迟疑了。
就是迟疑的这一须臾工夫,他忽然听见了头顶传来的一声细微的“嘎吱”声。
他的床上有人!
木榫与木板相互作用发出的微弱声响,此刻落在他耳朵里不啻于一炸惊雷。贺九如浑身僵硬,隔着薄薄的床板,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逐渐大了起来,明晰得仿佛就在他的头皮和耳骨上来回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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