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回过头来,它黑洞洞的下巴沾满粘腻滴落的浓血,漆黑的眼球中颤动着极致强烈的兴奋。
它的能力回来了!它终于可以品尝最后的大餐,并肆意享用这个人的血肉——
贺九如愣愣地望着瞬移到自己面前,凶猛张开下颔的恐怖妖魔,身体动得比思维更快。
——他一拳砸在东西的腿上,直接给它打飞出去,好像是把腿给敲折了罢……?
“别拿你嘴巴冲我张那么大,”他下意识道,“血呼啦滋的,谁爱看。”
东西滚在地上,疼得“啊啊”喘息,抱着腿来回打滚。
这个人是不同的!
接二连三的惨痛教训,总算叫它明白了这一点。
这个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大千世界,他是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活物——他打得我好痛!
第220章 太平仙(十)
贺九如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了眼自己的拳头,再看看横在地上翻滚,嘶嘶气喘的东西,心情有点复杂。
虽然它刚才吃人的样子很可怕,但此刻满地打滚,想叫叫不出的模样,又怪可怜的……
他拾起根树枝,走到不远处蹲下,探长手臂,戳戳对方。
“要不是你突然跑过来,我也不会打你的。”他为难地说,“我打人一般,打鬼就可疼啦,你看你,吃到教训了不?”
戳到东西身上,树枝即刻腐蚀成一摊黑灰,贺九如及时松开手,挠头叹气地盯着面前这摊玩意儿。
“还疼吗?”他问,“我感觉也没多用力啊,真有这么疼?”
东西不滚了,东西转脸过去,极端怨恨地瞪着他。
“不疼了就快起来,”贺九如催促道,“这地方是长宝仙官的势力范围,你也吃了他的鬼差,他肯定跟着要找你的麻烦!”
他想了下,又问:“不过,你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馍,对不?你觉得长宝会认识你吗?”
东西没有回答,它忽然抬起头,盯住人身后的天空。
不用回头,贺九如已经察觉到了当下发生的异样。
城中骤然大亮,宛若白日突降,那不知名的天光将四面照耀得一片茫茫。贺九如慌忙回头,只看见金河城内忽然升起了一座山!
是的,一座山。
只是,寻常的山是由石头和树木组成的,而这座山却是由铜钱,元宝和肥肉组成的巨大肉山!
半空中彩绸飘飞,金铃连响,犹如朝觐般竖起两排从小至大的白银人像,一路延伸到肥胖肉山的脚下。肉山捧起一枚宛如圆日的明珠,将周身珊瑚宝玉的辉光折射至千门万户,照得四下里纤毫毕现。
“……莫道铜臭污仙家,这钱眼本是人肉枷,财帛色里鬼画押……”
与三仙那时一样,白银人偶保持着麻木僵硬的微笑,高高举起掌中供奉的珍宝,贺九如又听到了时隐时现的歌声。
“……尽道说堆山积海富贵厦,怎生是刮骨吸髓阎罗衙,只听那钱串子摇响人骨噼啪!”
“实在稀客。”
肉山——或者说长宝仙官——开口了。
牠的嗓音尖尖细细,带着柔滑的金属质地,听得人心口发凉,喉咙发紧。
“自打三仙小贼盗取了我的聚宝盆,潜逃得无影无踪之后,我就再不曾离我的宝贝这么贴近过……看来你们不光杀了我的差使,还杀了三仙小贼,是吧?算你们有点本事。”
长宝仙官若有所思,话锋一转:“既如此,你和你身后那个丑东西,全都并入我的麾下,待到赎尽罪孽,功德圆满,便随我腾云驾雾,位列仙班,如何啊?”
东西低低地“唬”了声,似乎觉得很有趣。
贺九如定定精神,大声道:“我不想惹事,更无意冒犯!我……”
他顿了下,想到如今已经和后头的家伙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犹豫半晌,还是道:“我们可以马上离开这里,您大人有大量,就宽恕我们这一次吧!”
长宝仙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的逆贼,对比牠巨硕的体型,他们不过是两颗芝麻,一颗大得多,另一颗小得多。
小芝麻有点本事,身上的气息也很棘手,倒像是什么十世修行的善人,看不透;大芝麻呢,丑恶得多,也难搞得多,不知为何,长宝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么个东西,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牠冷笑一声,再不跟他们啰唣。长宝仙官舒舒服服地坐在无尽的奇异珍宝当中,张开肥厚的巨手,遥遥地一挥。
四面里,轰隆隆地传出了剧烈的水响。
贺九如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迎面而来的是一场山呼海啸的铜钱潮!
它们从每一条街道的尽头咆哮冲来,差不多与两旁的房屋等高,几乎瞬间就涌到了贺九如跟前。离得近了,贺九如分明看见,每颗铜钱的孔洞中间都生着颗圆溜溜的眼珠子。
不难想象,它们会在流通集市的时候如何窥探宿主的生活与秘密。
“快跑!”贺九如顾不得许多了,他一把抓起东西的……不知道是什么部位,总之抓起来就跑。
东西被他的手烫得浑身翻腾,它看看这个人,又看看身后的铜钱海啸,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着它一起逃跑——难道是为了给自己抓个垫背的盾牌?
转眼间,一些零星的铜钱就喷到了贺九如背后,给他打得哎哟乱叫。好在东西看起来高大,实则轻轻的一条,提溜起来就能跑,贺九如索性把它往自己胳肢窝下头一夹,还能逃得更快些。
也不是要给自己找盾牌。
那他为什么要带我一起跑?
贺九如逃得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气,回头一看,老些铜钱已经喷跳到了东西身上,密密麻麻,像活物似地不停往它身体里钻,委实瞧得人眼疼牙酸。
“唉!”贺九如气急,赶紧噼里啪啦地给它拍打下去。东西正等着狠狠吃痛,没想到,这次人的手落在它身上,除了很烫之外,居然没什么别的感觉。
……哦?哦。
东西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要打我,所以我不痛。
那他怎么不打我?
贺九如紧急刹车,一个拐弯,冲进另一条街道。他大喊道:“我们分头跑吧!看起来那家伙不认识你,分头跑,说不定生还的几率还大一些!”
东西:“啊……啊啊……”
那你为什么一直抓着我,不放我下去?
奇迹般地,贺九如听懂了它“啊啊”的意思。
“别犯傻了!”他大声斥责道,“我放你下去,你又跑不快,肯定会被那些铜钱活活吞掉的!”
依他先前所见,此物确实白长了两条如此之长的腿,跑起来还没个狗利落。
不懂。
遇到他之后,东西就有了好多不懂的事情。它不懂为什么这个人是与众不同的,不懂他打它怎么就那么疼,不懂他干嘛要夹着它一起逃跑,还不把自己当成垫背的护盾……
东西的思维很简单,它只知道吞吃,毁坏与杀灭——亦或者这三者都是同一个概念,只是被它颇具创意地演绎成了不同的形式。遇到想不通,吃不下,更无法消灭的事,东西便会煎熬得十分难受。
想不通就不想。
它伸长手臂,一把环着人的腰肢,自己则支起两条腿,直接把人抬起来。双方的位置顷刻置换,上一秒,贺九如还跑得险些口吐白沫,下一秒,他怎么突然就被东西裹在手臂下头,像夹个小枕头似的带着跑了?
贺九如:“?”
当下的状况着实诡异,贺九如吓得吱哇乱叫,手脚乱扭,唯恐被东西的逃命速度拖累。东西低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人好轻啊。
终于,它可以借着此刻的状况,把人随便抓起来掂动,而且还不用被打了。东西新奇得像得到了一个稀罕的玩具,将贺九如左手倒右手,翻来覆去,颠着乱看乱捏,眼神里充满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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