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把她们都吃了。”贺九如同样呆呆地说。
殷不寿:“啊,嗯。”
“那她们刚刚说的……智善?是什么东西?”
殷不寿想了下,摇头:“不知道。”
“你!”贺九如生气,想跳起来扯它的耳朵,“那你应该先听她们把话说完呀!”
殷不寿被扯着耳朵,好疼,它立刻就要张开嘴巴,大声喊叫一番。
就在此时,天边转过一线金芒,贺九如站在高处的城墙上,看得清清楚楚——朝霞的辉光正慷慨温柔地洒向大地,覆盖万物,属于红日的金光破开黑暗,将云层映照出无穷的瑰丽之姿。
“天要亮了,”他不由自主地松开手,“那我们……”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发现,为什么殷不寿正在变得透明,看起来马上就要原地消失了?
殷不寿盯着他,很惊讶:“你,变淡!”
无相魔即刻伸爪子去捞他,可是跟水中捞月一般,怎么也捞不到怀里。贺九如看看它,再看看自己,他的意识逐步涣散,这简直就像是——
“——哇!”贺九如大喊一声,骤然自长梦中惊醒。
这个时候,他还坐在岔路中间的那棵大树下方,旁边是他的宝贝货车,身子底下,殷不寿懵懵懂懂地自影子中探出一颗头。
吃了三百个同心同体的掌灯娥,它身上被肤色覆盖的地方越来越多,已经蔓延到了接近腰部的位置。贺九如怀疑,它进化得再多一点,自己就得给它做衣服了。
“这到底是……”他恍若隔世,简直要睡糊涂了。原来从他站起来,推车离开树下的那一刻,他便已然置身梦中,什么鬼市山城,什么六库泉府,人参婆婆,掌灯宫娥……全都是梦里的内容!
“刚才是梦!”贺九如惊骇至极,稀奇至极,慌得去推殷不寿,“你能想象吗?刚才那些全都是梦,我们在梦里走了好大一遭!”
但是,凭他如何推搡,殷不寿坐在树下,只是不发一语,宛如闷闷不乐的模样。
贺九如发现不对劲,慢慢缩回手,问:“殷不瘦?你怎么啦?”
殷不寿沉默良久,断断续续地道:“我听见,丑八怪,你叫我。”
贺九如没明白:“啊?”
“丑……你以为,我丑……”无相魔偏过脸,不看他,只是弓起身体,佝偻着后背。
这是一个防御性远大于攻击性的姿态。
贺九如反应过来了,它是在说自己叫醒它时喊的那些话。
“哎呀,那是我——呃,你不丑,是我嘴快,说错话了。”看到它这副样子,内疚之情止不住地在贺九如心里蔓延,“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我吃得多,长得多,”殷不寿低低地说,“我知道了,你不……不想见我,不喜欢我。我跟着你,你……打我。”
贺九如哭笑不得:“我打你又不是因为你长得怎么样!我没有不,好吧,我没有不喜欢你,除了乱咬人的坏毛病,你也还不错啦。”
见殷不寿仍然灰心丧气,他叹息一声,坐到无相魔身边,生疏地伸出手臂,慢慢地,尽量地抱住它的身体。
“你看,我都这样了,可见我不讨厌你吧?如果我讨厌一个人,那我肯定不会这么对他,不会抱他啊……”
人类靠在它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殷不寿低头凝视他,被馋人的血食所吸引,它阴霾的心情逐渐转到了另外的方向。
人真是脆弱极了,矛盾极了,他固然掌握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然而这时候却毫无防备,像无知觅食的羔羊。倘若它忽然用力地按压,只消对骨骼施加最小的力量,它就能把他轻易撕碎,人的头颅会塌陷,薄弱的眼球会弹滚,再用点技巧,他柔嫩的五脏六腑便要喷流而出,滑腻地盘绕在地上,他将抽搐,惨叫,哀嚎,散发出诱惑至极的血肉奢香,继而——
“唉,总之,你是我的朋友,你不丑。”贺九如说,“你不丑的。”
殷不寿的思绪中断了。
它无声张开的巨口,此时发愣地凝固在贺九如头顶,宛如冻结的雕塑。
这一刻,它完全不知所措。
第228章 太平仙(十八)
假使一个人疯癫了,痴傻了,那么他就会认无相魔当他的朋友。假使一个人别有所图,野心大得能够吞掉这天下,那么他也可以认无相魔当他的朋友。
看起来贺九如两者都不是,那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你是我花了十万阴司金纸才买回来的,”贺九如嘟哝,“为了赎你,下辈子的钱都搭进去了。真要讨厌你,把你丢在那不好吗,何必费这个工夫呢?”
殷不寿怔怔地大张着嘴,无声地咽了下乌黑的涎水——它怕滴在人身上,会被打。
回过神来,它慢慢闭上嘴巴,古怪地问:“什么是,朋友?”
“一块儿走,一起玩儿,相互扶持,相互帮助,这就是朋友了。”贺九如解释道,“总之呢,你想想看,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可我们经历了多少事啊!”
他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最开始是在三仙那里,你吃掉那三个家伙,把我从法器里救出来,好吧,我也被你吓到了,把你揍飞出去很远,这个就先不算。接着是那个闹鬼的小镇,再到金河城,你又吃了长宝仙官。然后是今天……哇,你真的走一路吃一路。”
殷不寿不吭气,它尚在思索“朋友”的定义。
“所以说,只要你别动不动就想咬我的头,我们就还能好好的,”贺九如安慰地拍拍它,感觉像在拍打柔软不定的湖面,但手却不会粘湿一样,非常奇妙,没忍住,多拍了好一会儿,“还难过不?没事了吧?”
殷不寿像没听到,兀自执着地问:“什么算,好看?”
贺九如站起来,喜不自胜地抚摸着自己的宝贝货车,闻言,不由困惑回头:“啊?”
“什么,”殷不寿指指自己,“算不丑?”
见它确实在诚心求教,贺九如思索了下,笃定地回答:“我啊,我就算好看!”
他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微风扬起少年货郎鬓边的发丝,清早的晨曦朗朗温柔地为他披上一层金彩。贺九如眉目鲜活,容光焕发地站在树下,肌肤似蜜,牙齿雪白,眉锋浓黑,明亮的眼瞳转出一线清澄欢快的流光。
“我爹常说,十里八乡都再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俊的。”他得意地拍着手,“算什么来着,天生丽质?”
殷不寿懵懂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胸口里的肉痒得令它难受,令它想要咬牙切齿地叫嚷,或者愁肠百结地蜷缩。
……又或者,令它想要抓起这个人,把他卷着,含着,咽进嘴里,沿着每一寸弹性紧致的皮肉,细细地啃噬舔舐过去。
“那我,”它想了想,“我变成你。你的脸,给我,我不难看。”
贺九如吓一跳:“喂,这可不行!每个人的脸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要是变成我,那叫什么样子?难不成,你也要和我认一个爹?”
他推起小货车,轱辘轱辘地走在路上,殷不寿便迈开两条构造不明,长得骇人的腿,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
“我不,嗯,我没有爹。”
“这不就行了,你变成我的样子,就得承担我的责任,知道不?你要是我,你就得推着这个货车,走街串巷地唱词儿,卖货,帮我爹去梁京送信,再给他养老。你会养老吗?”
“……不会。”
“你看,那你变成我干什么呢?”
很多时候,贺九如的思考方式都比较奇怪。若是换作旁人,此刻要不然试图用大道理规劝殷不寿,告诉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绝不可随意赠予”,或是“你好好修行,将来一定能有自己的形体相貌”,要不然试图威胁恐吓,告诉它“妖孽不得放肆”,要不然就是吓尿,绝不会用“你得给我爹养老”这么个诡异的理由来劝退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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