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曦不知该说什么,他转过身,手臂穿过他的羽翼,回抱住孔宴秋的腰腹,小声道:“我也不太喜欢这里,它好暗,好空旷,又好嘈杂,我……我想回家。”
他说的家,自然不是指长留的王宫。
“我也想回家……我不想住在这里,不想听他们的声音……”孔宴秋低低地哭着,“只有我和你,就在木屋里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我不想回这个地方,它就像一个提示……”
“什么提示?”巫曦问。
他深深地吸气,吐出来的时候,就转为了一腔怨憎之意:“我刚一出生,就被金曜宫丢下大荒。同族相残是大罪,他们不想自己的手再沾杀孽,就想让我死在恶劣的环境里。我至今记得,大荒的雪天那么寒冷……我从高天上掉下去,羽毛都没有长齐,身上还覆着羊水,只是命大,被风托了一把,可即便如此,仍然摔断了翅膀,摔断了一条腿。
“我不会说话,疼得只知道哭,哭声引来了觅食的灰狼,我才吃到出世以来的第一餐。狼血酸苦腥臭,可破开狼的尸体,里面又是很暖和的。数不清多少日子,我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我拼了命地挣扎,用尽一切本能求生……连一窝兔子都有它们的父母看护照料,我没有,除了一身的伤痛,一条人人垂涎的烂命之外,我什么都没有!”
巫曦紧紧地抱着他,想把自己的体温分他一半,孔宴秋的声音渐渐变得嘶哑至极。
“我遇到的所有妖兽、神人,都想把我生吞活剥,你看见的业摩宫妖鸟,就是被我如此反制。他们本想吃掉我,却反被我种下火毒,连性命也受制于我,才不得不屈从。
“所以,我顺水推舟,建立起这个地方,利用他们来监控金曜宫的动向,他们就是我的军队和探子。可是这里一点也不好啊……业摩宫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根门楼立柱,哪怕是最渺小细微的摆设,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不要忘记你的恨啊,孔宴秋,不要忘记你曾经受过的苦痛和摧残!”
孔宴秋浑身颤抖,濒临失控:“我不想再背负那些旧事了!它们太沉重,沉重得像要把我吞噬,可我又不得不背着它们……因为是它们构成了我过去几百年的人生,如果我放弃,那我就什么都剩不下,只有一个名为‘孔宴秋’的空壳,像行尸走肉一样,在大地上游荡……”
“直到我遇见你。”他疲惫地流着泪,“好像这辈子第一次变得轻松,第一次知道快乐和幸福是什么滋味。从决定要回业摩宫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害怕,我怕我和你的感情会被这个代表仇恨的地方吞噬……我不能离开你,我不能、不能……我不能再去过没有你的日子,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啦……”
“别和我分开……”
黑夜里,年轻的黑孔雀失声恸哭,悲痛得无法自抑。
“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我偏激固执,很容易生气,不会说好听的话哄你高兴……我会改的,我都会改,别离开我,别和我分开……”
巫曦也哭了,他贴在孔宴秋的胸口,听见他激烈失序的心跳,还没开口,已是哽咽得说不出话。
“我不会和你分开的,你也不要改,我看到的你就已经是最好的你了,你什么都不用改。”
他想,如果是世俗里漂泊的一颗心,一定无法承受这样绝望滚烫,而且重得要命的感情,好在我的心那么强大坚固,可以完好无损地包容他的泪水。
想到这,巫曦含着眼泪,又笑了起来。
“不对,这么说还是太过分了,应该这样说:我也有很多缺点,我有时候没心没肺的,会长出坏心眼儿,又很喜欢欺负你……”
他抽出手,摩挲着孔宴秋湿漉漉的面庞。
“我不和你分开,我们可以一起变成更好的人,好吗?”
第54章 净琉璃之国(二十二)
翌日,孔宴秋尚且睡着。
他昨天晚上大哭一通,伤神太过,薄薄的眼皮此刻还红肿着,巫曦已经先他一步醒来,睁开了眼睛。
他支起胳膊,观察了下熟睡中的孔雀,随即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赤着脚跑出寝殿。
“有人吗?”巫曦推开大门,把头转向两边,“你们好,有人吗?”
听见他的声音,角落里,几名年轻的侍从犹豫一番,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们裸露上身,手臂生着各色鸟羽,下半身也是鸟的爪子,腰间倒是围着披散的各色布裙。侍从们怯生生地围拢上前,将好奇打量的眼神藏在躲闪的睫毛后面。
“我是巫曦!”巫曦直截了当地说,“关于孔宴秋的宫殿,我需要改换毛毯的颜色,还要颜色鲜亮的清漆,嗯……上面垂下来的那些纱也要换掉,还有就是,里头的桌椅、珍宝柜、多宝阁、灯屏、床屏、香炉、衣架、镜台、清供……”
他不像个初来乍到的客人,更像是在这里住了很久的主人,掰着手指,一口气数了一大串出来:“全部都要换。我不要颜色沉闷,样式老气的,如果实在找不着合适的,那你们就帮忙拿木材和凿刀来吧!我们可以自己做的。”
侍从们全惊住了,不愿思考他说的“我们”究竟指的是谁。
良久,一个侍从颤巍巍地说:“可是当时的陈设,都是由诸位大人一手设计……”
他口中的“诸位大人”,自然指的是类似蛊雕,酸与,鬿雀这样的族中大妖了。
巫曦奇怪地道:“嗯,他们设计,可是住在这儿的人也不是他们啊,跟我说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侍从们默然半晌,你看我,我看你。远方的偏殿,一头大蛊雕栖在一根宽阔的横梁上,冷眼望着主殿的动静。
“区区一介孱弱神人,尚且没有具体的名分地位,就敢把手插进宫中,大言不惭地管起事来了。”他嗤笑道,“真不知道那个混世魔星能容他到几时。”
身边传来振翅的声音,另一头酸与飞落下来。
听见蛊雕的抱怨,她微微一笑,并没有说出“你给孱弱神人送件合心意的衣裳,只要讨了他的喜欢,混世魔星就能把你脖子上的狗链松一松”这样的秘事。说到底,通天擢升的捷径,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由着他去罢,”酸与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地说,“瞧你的堂兄弟,昨天可被结结实实地嵌到山岩里了,抠出来怕是费了不小的功夫吧?”
蛊雕咬紧牙关,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他能感觉到,孔宴秋对于下属的喜好已经有了稍稍的偏向,并且这种偏向是不将他包括在内的。这立刻使他产生了浓烈的,即将被排除出业摩宫权力中心的焦躁之情。
“行,”蛊雕冷笑道,“由着他去,到时候可别麻烦宫侍,还得把神人烧成焦炭的残骸打扫起来。”
他们交谈的工夫,流水一样的家具摆设已然呈到了巫曦面前。
看得出来,孔宴秋平日里是如何凶名远扬的。寝殿前的空地已经摆得像一个热闹的菜市场,可所有侍从都静悄悄的,只要业摩宫的主人还没有走出来,他们就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没事的,不要拘束!”巫曦脸上带着活泼的笑容,“你今年多大啦?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嘛。”
“我……我今年三百二十岁……”
“哦哦,”巫曦挠挠头,“那你可比我大多了……啊这个不要留,这个留,这个送你了,拿去吧!”
他亲手挑选了深棕和米白的两种毛绒绒兽皮地毯,替换了原先精美阴郁的漆黑色刺绣地毯,还选了生长着茸茸可爱的青苔的白玉圆石作为摆件,再挑了温润玉石雕琢的全套桌椅,把凶兽盘踞的紫金香炉换成圆滚滚的狮子搓绣球样式。接着就是——
“枕头,”巫曦庄重严肃地说,“软枕头,大量软枕头,填充着毛毛的软枕头,里头塞着鸟羽的软枕头,立刻拿来,有多少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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