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后来的许多次拥抱中逐渐明白,除了林止聿,还会有人喜欢亲近他,让他觉得温暖,他小心翼翼地眷恋着、珍惜着,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失去。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失去的准备,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就不会觉得痛,可是后来陆宗停那样恨他,他甚至不需要动手,只要看着他的眼睛他就觉得很痛,比父亲掐他、别人打他的时候都要痛成千上万倍。
他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种疼痛,但如果不是怕弄脏陆宗停,他几乎没有想过要推开他,他总是笨拙而真挚地尝试着去接纳去忍耐,尝试着找到一点曾经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
一点点、一瞬间都好。
人世间太冷了,他渴望他身上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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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栋识趣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陈泊秋情况稳定了,才过来试了试陈泊秋那碗粥的温度,随即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小米粥:“上校,这粥凉透了,让博士喝这个吧。”
“好,”陆宗停点头,担心地看着刚刚还有些干呕的陈泊秋,“泊秋,你还想吐吗?”
陈泊秋呆呆地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半晌才仓促地对陆宗停摇了摇头,然后又呆呆地看他。
“你没力气,我喂你好不好?”陆宗停拿起勺子,抬头看到陈泊秋怔怔地看着自己,苍白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无辜又可怜的模样看得他心尖直颤,“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手……有伤吗?”
他这么一问,沈栋和陆宗停都是一愣。沈栋不知道陆宗停胳膊上的伤,他从陆宗停的动作里也看不出来什么异常。陆宗停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向来精明细心的沈栋都能骗过去,却骗不过一个病得糊涂懵懂的陈泊秋。
陈泊秋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是吃力地问:“疼吗?”
“不要紧。”陆宗停有些哽咽,抬手摸了摸陈泊秋的头发,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能又重复了一遍不要紧。
沈栋迟疑着道:“上校,你手上有伤的话,我来喂?你还得出任务,小心谨慎些为好。”
邢越不知什么时候又钻了回来:“我也可以喂!上校,我来吧。”
陆宗停本想礼貌拒绝沈栋,但是邢越也插了一嘴后他脸就黑了:“不用你们,站外边一点给他挡着风就行。”
说完他把陈泊秋身上的棉衣一拢,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要去哪里?”陈泊秋轻轻地问。
陆宗停无法描述自己听到他问出这句话时心酸难受的感觉,尤其是看他蜷缩在棉衣里,小心翼翼护着肚子,苍白着脸轻声细语地问他的模样,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去接岩桑海角的人才团队,他们快抵港了。”
陈泊秋听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点头,低垂着眼睫看他受了伤的胳膊,什么也没再说。
陆宗停心里没由来地慌:“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跑,听沈栋的话,好不好?”
“嗯,”陈泊秋点头,濡湿的额发静静垂顺着,模样看起来格外乖巧,“我……做疫苗。”
他人还有些糊涂,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问陆宗停,但他要出任务,他本能反应就是不该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少说少做,不能犯错误。
“不做疫苗,你就在家里休息,有什么事情都等我回来再说,”陆宗停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嘴边,“试试温度,不要直接咽下去。”
陈泊秋本来张了嘴要吃,陆宗停这么一说他就愣愣地问:“怎么……试?”
陆宗停有些哭笑不得:“就先轻轻抿一下,觉得烫就告诉我。”
陈泊秋点了点头,按照陆宗停说的抿了一口,然后就抬眸认真地告诉他:“不烫。”
陆宗停愣了一下,随即道:“不烫就可以吃。”
“好。”
“怎么还要教?”邢越纳闷地嘟囔,“感觉上校都没喂过博士吃饭,他都不懂怎么吃的哦,要不我来——唔!”
沈栋看到陆宗停的脸悄无声息地变得青黑,立马捂住邢越的嘴,把他拖到了更远的地方。
粥水温度是适宜的,里面拌了安神助眠的糖水和江子车的药,陈泊秋本就体弱,怀孕也容易嗜睡,慢慢吃了几口就有些犯困,陆宗停看他吃着吃着脸都快埋到勺子上,就扶着他的脑袋靠向自己的肩膀,陈泊秋忽然吃力地抬起头来,睁着一双雾茫茫的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不好吃吗?”他的眼睛看得陆宗停就像被一头小鹿撞进心房,有些紧张不知所措,“想吐?”
陈泊秋还是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才喃喃地道:“热。”
“什么?”陆宗停没听清楚。
陈泊秋摇头:“热……的。”
陆宗停被陈泊秋看得心脏砰砰直跳,磕磕巴巴地问:“嗯,呃……好吃吗?”
他的眼底明明那么干净,为什么他好像被勾引了一样,想抱他,想亲他,是自己思想太龌龊了吗?
“好吃。”陈泊秋眉眼间倦色浓重,吐字也愈发模糊,但还是努力回答陆宗停,粥喂到嘴边也都下意识吃。
他吞咽辛苦,却又惦记着陆宗停的伤,尽量快地往下咽,却被脖环箍得愈发难受,好几次都咽得直皱眉头,甚至有些干呕。陆宗停劝了他也因为困倦迷糊听不进去,他就干脆每勺舀的粥水更少一些,尽量让他咽得快也不会疼。尴尬的就是陈泊秋还是吃得急,呛了好几回,陆宗停也感觉到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有些开裂,衣料逐渐濡湿。
再没有比他们两个人更糟糕的情况了吧。陆宗停心想。
好在陈泊秋犯困得愈发厉害,吞咽动作不受控制地变慢了,陆宗停也逐渐习惯伤口的疼痛。
两人没有再交流,雷雨仍然未停,陆宗停用棉衣裹着陈泊秋和他肚子里的小宝宝,在避雨的棚子下一口一口喂着他喝粥。闪电划破天际时,他会挡住他的耳朵,避免即将到来的惊雷吓到他。
这样不知持续了多久,陆宗停再把粥送过去,陈泊秋就抿起嘴唇,把脸往他怀里埋,口中低喃着好像在说什么。
陆宗停没听清楚,把耳朵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昏沉睡去,但他伤痕累累的手指却轻轻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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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泊秋梦到了幼年时的雨夜,他被父亲罚跪在庭院里,林止聿刚从战场返回,一身的泥土和血腥味,不由分说就把他抱起来,发现家门锁了,就嘟嘟囔囔地说你爸心真狠,然后把他放在屋檐下,给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和脸蛋。
陈泊秋淋了太久的雨,嘴唇都冻僵了,哆嗦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哥哥,觉得他好像自己的幻觉一样,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伸出青白瘦小的手去摸了摸林止聿的衣袖,喃喃地小声喊哥哥。
林止聿在自己的行军包里翻找东西,小孩声音小动作也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察觉到,连忙握住搭在自己袖口的小手:“哥哥在呢,不怕。”
林止聿先翻出了一件棉衣裹住他,又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歪七八扭的糖水桔子罐头:“泊秋看,这是什么?”
“桔……子。”陈泊秋冻得连说个词都不完整,直打哆嗦,林止聿心疼坏了,干脆把小孩抱过来放自己腿上。
陈泊秋呜咽了一声,有些慌张似的攥住他胸口的衣料,仰起苍白的小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哑声喊哥哥,眼眶微红却又不哭,也不知道说话。
“哎好好好,馋坏我们泊秋了是不是?海角最近都买不到糖水桔子,真是的,”林止聿声音微哽,手忙脚乱地把罐头起了,“哥哥喂你,好不好?”
林止聿知道陈泊秋戴了脖环之后不爱吃糖水桔子是因为吞咽困难,所以用勺子把饱满圆润的橘子瓣儿碾烂,又凿断了连着的白丝儿,弄成一小团一小团的才喂给陈泊秋。
“好吃吗?”林止聿抬手擦掉陈泊秋嘴角的汁水,一直对他笑,“我们泊秋要是不喜欢,哥下次买别的。”
陈泊秋慢慢吞咽着绵软甘甜的橘子泥,视线却一直没有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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