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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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好起来的,只是很辛苦。
陈泊秋再次醒来之后,并不像陆宗停预期那般好了一些, 他始终像一只绷紧了弦的惊弓之鸟。他惧怕各种各样突然的声音,以及开窗时呼啸而来的风,惧怕有人接近,有人说话,他身体总会条件反射一般蜷缩起来,要去撕扯自己颈部的绷带,然后因为强烈的疼痛和惊惧干呕不止。
“那只脖环从他三岁起就像刑具一般箍在他的脖颈上,几乎与他的血肉相连,脖环剥离本该是致命伤,但在冰雾疗愈之下已经修复了大半,虽然还有部分器质病变无法彻底治愈,但至少不会造成难以忍受的痛苦。目前看来,他的身体和大脑似乎都还无法接受脖环已经剥离的事实,脖环在时的窒息感和疼痛感都未曾减少半分,”江子车向陆宗停解释,“这在医学上属于幻痛,是一种心理疾病,所以止痛药也收效甚微。”
陆宗停明白,之所以在别人靠近的时候,陈泊秋的幻痛就愈发强烈,是因为他觉得脖环还在,自己还会被脖环操纵,失控伤人,从而才有撕扯绷带的动作,觉得把脖环拽下来就没事了。
正因如此,陆宗停变成了最难接近他的那个人,也很难用冰雾给他止痛,能勉强和他正常说上几句话的人只有江子车。陆宗停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做了太多的心理建设,但他还是没想到就连萝卜也无法接近陈泊秋,陆宗停原以为抱着宝宝接近会让他不那么害怕,但结果更加糟糕。
萝卜出生到现在还没被妈妈抱过,每次看到妈妈,宝宝眼睛都亮亮的,努力地伸出两只小肉手抓抓,想要妈妈抱抱。虽然妈妈总是很害怕,也没有回应过他,小宝宝当下也会难过得眼泪汪汪,但下次还是会努力地朝妈妈那边拱。
起初江子车以为是过度的产痛让陈泊秋对自己艰难娩下的婴孩感到恐惧,这也是荒原灰狼产后会出现的后遗症之一,但陆宗停否认,因为他每次抱萝卜出去放风回来,都能看到陈泊秋轻轻摇晃着床边萝卜的小摇篮,一会怔怔地发呆,一会把小摇篮里的被褥翻来覆去地整理着,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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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陈泊秋向江子车询问萝卜的情况。
“江医生,宝宝,健康吗?”陈泊秋睁大眼睛看着他问,脸色灰白,显得眼眶格外鲜红。
江子车耐心回答:“很健康,能吃能睡,体重比同龄宝宝重很多。”
陈泊秋点了点头,嘴唇哆嗦着,眼睫也颤抖不止:“他、他不是怪物,对吗?”
萝卜的情况有些复杂,凌澜那边的研究还没有出最终定论,江子车只能先告诉他,萝卜不是怪物。
“没有人……伤害他吗?他……”像是有太多话不知道该怎么说,陈泊秋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声,眼眶的鲜红色也愈发明显,“江医生,他还小,长大了……模样就会、变的,对吗?眼睛、也可能是……瞳膜,会变,对吗?”
江子车看着陈泊秋布满不安和焦虑的眼睛,听着他一口一个“对吗”,心头不由一窒。
据凌澜博士所说,萝卜虽然继承了陆宗停的北地猎犬生物基因,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变种小狗,人类形态的模样却又和陈泊秋小时候如出一辙,目前虽然还没有几个人见过他,但见了他的人都直夸可爱漂亮,谁都想来抱一抱,陆宗停更是有机会抱着就不撒手。
他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让陈泊秋感到恐惧,他甚至无法正常用言语表达出“孩子长得像我”这样的话来,任何一件把他和萝卜联系起来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可萝卜明明是他辛苦孕育,又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小宝宝。
“对吗?江医生。”陈泊秋固执地追问着,声音愈发的嘶哑不堪。
“有、有可能。”江子车仓促应着。
“好、好,谢谢,江医生,”陈泊秋如释重负地喘咳着,又急切地道,“上校他……也知道,会变的,对吗?”
江子车内心觉得悲怆难当,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您和他、解释一下,好吗?谢谢您,”陈泊秋不断恳求,“我做什么,都可以。”
江子车叹了口气:“可是,博士,像你的话也很漂亮,很招人喜欢的。”
“不是、不能这样,江医生……”陈泊秋面色煞白,嘴唇变得毫无血色,眼睛失控地蒙上一层泪光,“上校、会不要他……宝宝、无辜的,能选的话,他、他不会选我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起了胡话,挣扎着伸出手来拽江子车的衣袖哀求他,周边的医疗仪器陆陆续续地报警,江子车别无他法,只能给他注射了安定药剂。
不知为什么,他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他闭着眼睛想休息一小会,眼前却不断出现陈泊秋含泪的眼睛,还有他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的“对吗”。
他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什么样的折磨和虐待,才会因为拿大半条命换来的小孩子长得像自己而满眼惊惧浑身发抖。他明明那么爱他,却只敢在无人的时候,无声无息地表达。
他想不通,只觉得胸口很疼。陈泊秋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单纯甚至天真,却遭受了不计其数的撕扯、踩踏甚至焚烧,变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可他终究是那张白纸,他不懂得反抗,也不可能反击,更没办法把自己的碎片拼起来,只能变得越来越破烂。
江子车睁开眼睛,眼前的视线模糊一片,他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撑着椅子的扶手慢慢起身,看着陆宗停和温艽艽走过来。
陆宗停看到他,便加快步伐迎上来问:“他这会怎么样?”
江子车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悄无声息地握紧,在陆宗停焦急地试图推开房门时一把将他推开,一拳打了过去。
他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卯足全力打的这一拳还是将陆宗停打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温艽艽在旁边看着,表情颇为震惊,却并没有阻拦。
江子车两眼通红地喘息着:“陆上校,你明明知道他害怕,为什么还这样往里闯?”
陆宗停扶着墙直起身,声音嘶哑:“对不起,是我太着急。”
温艽艽的表情更加震惊,一脸陌生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在她的预料之外。
陆宗停哑声追问:“发生了什么?”
江子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陆上校,只需要享受一夜欢愉,就能轻轻松松地当个别人眼里的好爸爸,很开心吧。”
陆宗停苍白着脸摇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
温艽艽有些不忍心地道:“他不开心啊,一天到晚不吃不喝不睡,还自言自语走来走去,离疯掉也不远了……”
“不是的温舰长,事实就是如此,”江子车打断她,直视着陆宗停,“这是陈博士拼命换来的,原本应该是你们一家三口享受的幸福,对他来说却只有恐惧不安,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他都不敢碰不敢看,就因为长得太像他,怕被你迁怒遗弃。”
“他和你说了?”陆宗停低垂着眼睫,眸光涣散地苦笑着,“我猜得没错……”
“要夸您一句神机妙算吗?”江子车讽刺地笑了笑,“萝卜什么都不懂,他更不可能知道,妈妈不愿意抱他,和您脱不了干系。”
陆宗停颤抖地吸了口气:“不会一直这样的。”
“您说服得了自己吗?”江子车悲哀地摇了摇头,“你们现在连句话都说不上。”
陆宗停无从辩驳,面容僵白地站在原地。
“好了,扯这些没什么意义,”温艽艽看场面越来越难堪,只能打打圆场,“我们得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自责或者相互责怪都没有意义。”
“温舰长,您说的我都明白,”江子车哽咽着道,“陆上校,和您起冲突,说这些难听的话,并不是我的本意,后续您要怎么处罚我都认。我只是想证明,陈博士他值得有人义无反顾地去保护。我希望下一次有人再伤害他的时候,您能够义无反顾地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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