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宗停知道陈泊秋很聪明,能从他的这几句问话中反应过来,他是在指责他行为怪异,是否又和雷明有不当合作,所以最后又把问题回答成了“你相信我”。
陈泊秋一直希望自己能相信他,但他却始终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理由,来来去去都是几句空洞苍白的话,反反复复地说,明明只会让人更怀疑、更烦躁,他难道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陆宗停想了很多可能,却从来没想过,陈泊秋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但秦容的恶意和他的质疑,他都生生受着,没有辩解,因为他早就已经不懂得应该如何让别人相信他。
之所以言语苍白,形迹可疑,是因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陆宗停沉默地看着陈泊秋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的手蜷缩着收回去的一瞬间,他心痛如绞,此时也说不清动机,他缓缓将那只灰白枯瘦的手牵住,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体位的变化让陈泊秋的小腹一阵痉挛,他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想要干呕,却是紧紧绷着身体竭力忍耐。
对陆宗停来说,陈泊秋是几乎没有动弹的,只是脊背绷得很紧,却有着很细微的颤栗,想来是因为过于紧张所致。这让他想到自己在执行清理任务时,杀死过的那些被畸形种病毒感染的小孩子,他们的身体是紧绷而颤栗的,是在面对审判者和行刑者时的极度绝望,但却又清楚自己的宿命,所以未有半分反抗。
陈泊秋内心的世界,与他们如出一辙吗?
陆宗停拥住了他,手掌在他裹着纱布的纤细的颈间轻轻摩挲,避开那处凸起的脖环。陈泊秋没有躲,却也没有因此放松,他的瞳孔依然涣散着,在陆宗停怀里没有动弹半分。
陆宗停低低叹了口气,缓缓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些问题你都不用回答了,或者说我都相信你,你能告诉我脖环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他的用意,还是仍旧不愿意告诉他,陈泊秋迟迟没有回应,只是呼吸愈发急促,后颈不断渗出冷汗,陆宗停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里的皮肤正在迅速变得潮湿冰冷。
陆宗停这才觉出几分不知所措来。
从前他时常追问陈泊秋脖环的意义和用处,但终究没有得到回答,他便只当那是什么不便于对他坦诚的秘密,也就放弃追究。如今他亲眼看过他鲜血淋漓的脖颈,也从温艽艽口中再确认了一遍,他何尝不知道自己问的问题,答案都是昭然若揭,他只是想尝试着引导陈泊秋,让他自己说,以倾诉的方式说出来,会不会就不那么痛苦。
但没有人能在突然之间学会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吧,也可能是他的方法不对。
“不想说就算了,”陆宗停在陈泊秋耳边低声道,“我会想办法帮你取下来的。”
陈泊秋听到这句话,终于开始有了些反应,他轻轻动了一下,哑声问:“上校,要……拿下来吗?”
“嗯。”陆宗停应着。
陈泊秋的心跳似乎停滞了片刻,他的呼吸也跟着静止了半晌,才艰涩地道:“好、那……我去测血样。”
他明白了陆宗停的意思,他应该也知道,脖环其实没办法取下来的,取下来的话……他也会死。
他是希望他死的。
他是希望……他死的。
哪怕在心里已经告诉自己千千万万遍,却终究还是在与他近在咫尺、从他口中再度确认的这一刻,觉得痛极了,痛得他没办法再说出一个字。
很久没离他这么近了,他身上很暖,鼻息也轻柔煦和,手掌粗糙温厚,抚在后颈的触感,跟哥哥的几乎一模一样。
未来他会这样,把脖环从他颈间扯下吗?
他的血是脏的,他会找更好的办法吧。
“你状态不好,可以再休息一会。”陆宗停说。
陈泊秋苍白着脸,在衰竭乏力的呼吸中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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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停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看见陈泊秋工作的样子。
他摘掉了护目镜,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单薄,隐约可见底下纤细的血丝,鼻梁和双颊被勒出了破皮红肿的痕迹,鼻梁左侧的痣几乎都看不清晰了。
沉淀分离,取样涂片,试剂反应,观测记录,一切步骤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他手腕上缠着绷带,微微渗着血迹,看起来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各种瓶瓶罐罐针管刀片都拿得稳稳当当用得流畅自如,仿佛都不需要时间去思考下一步应该做什么,连抬手擦汗的时间都仿佛计算得恰到好处,只有在弯腰取东西再直起身,还有需要右眼视角的时候会稍有拖延。
记录写完之后,他交给温艽艽,哑声道:“都是被感染的人类。”
他喉咙里已经干涸到了极致,发出来的声音也称得上是难听至极,温艽艽愣了一下才从他手里接过那几张纸。
不得不说,陈泊秋并不像陆宗停口中说的那样,是个只会种花的挂名博士,就单单这次的血样检测来看,他不仅动作快效率高,写出来的报告也是条理清晰整洁干净,虽然写得满满当当,但却令人一目了然。
温艽艽把东西接过去之后,陈泊秋的手垂在身侧,终于开始不可遏制地发着抖,因为开启狼瞳短时间高强度的工作,他掩藏在口罩下的嘴唇已经是灰白一片,微微开阖着吃力地呼吸。
旁边就有木凳子,他没有坐,看着陆宗停走向温艽艽,就往后退开让出一条路,去找自己的药箱,太阳穴抽搐着的疼痛传遍整个后脑,他无声地干呕着,眼前昏花重影不断。
他站在陆宗停和温艽艽身后,听他们说了几句,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想起了自己的声音已经非常难听,便又摸出纸笔,写下了几个字,然后安静地站在原地等。
“陈博士有什么想法吗?对这批样本的来源?”温艽艽探过头问,“我看这几管的血样检测结果,群体性特征蛮明显,初步推测可能是海角附近有小型的人类迁移活动,在行进途中遇到了畸形种攻击感染。”
“嗯、嗯。”陈泊秋喉咙里发出两个细弱而干涩的单音节,然后把手中那张有些濡湿的纸条递了过去。
温艽艽接过去,上面写着六个字:人才引进计划。
温艽艽和陆宗停皆是一惊,可等他们抬起头,陈泊秋已经不在帐内,他随身携带的东西一样都没留下来,所有他碰过的东西都已经收拾整齐回归原位。
陆宗停发现自己给他倒的水还原封不动地放着,一口都没有喝。
第33章 烈酒
空气寂静了片刻后,温艽艽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他好像不是很想跟你待在一起。”
“......”陆宗停面色沉了沉,却没对此做什么回应,而是用多维仪联系了林荣平。
林荣平接得很快:“宗停。”
“叔叔,”陆宗停声音有些嘶哑,“雷普让你去接应岩桑海角的人才团队,出发了吗?”
“他们的舰艇还没进入我们接应的范围,不过在做准备了,”林荣平温和地答,“怎么了?”
陆宗停蹙了蹙眉:“联系得上他们吗?”
“一直都保持联系,没有险情。”
陆宗停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茫然而焦灼的神情,他低下头去,从兜里翻出来一盒烟,点燃:“没有险情,是他们亲口说的?”
林荣平失笑:“难道你觉得,是我编故事骗你?”
“不是。”陆宗停连忙否认,随即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林荣平。
温艽艽说血样具有群体性特征,推测是小型人类迁移活动遇到畸形种袭击,陈泊秋提出人才团队的猜测,二者看似对上了,但林荣平却说人才团队没有遭遇险情。
林荣平固然不会骗他,也没必要骗他。那么假设这批感染体真的来自人才团队,他们却否认自己遇到险情,会说明什么?
这八成跟畸形种组织脱不了干系。他们在通过一种自导自演的方式,试图侵袭十方海角,但人才团队的背后是岩桑海角,难道岩桑海角跟畸形种之前有什么勾结?或者说,畸形种组织在岩桑海角和十方海角的眼皮底下,让运送人才团队的舰组集体失能,该杀的杀该感染的感染,控制了联络台,给两方海角释放没有险情的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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