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陆宗停所说,他不只有满身伤,还有满身嫌疑。
陈泊秋听到有人说话,手上的动作僵住了,动作有些仓皇地从地上站起,双膝却微微弯折着,脊背也挺不直,只是竭力想要阻拦来人的靠近。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河水太冷,他上来之后也一直很冷,颤抖得异常厉害,舌头根本不听使唤,只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单音节,而且在他喉管和气管本就极其困窘的呼吸状况下,想要腾点空间出来说句话更是艰难,张开嘴便只是喘。
山洞里光线本来就不好,陈泊秋站起来之后,身体大多部分都陷进黑暗里,陆宗停透过电屏看不清他到底又在做什么,就对温艽艽道:“别问那么多,直接刨开看。”
温艽艽看了陈泊秋一眼,终究还是不忍,便缓和了语气道:“你坦白说出来自己行动的缘由和目的,我们不责怪你。”
事实上陈泊秋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他也分辨不出她是谁,视线模糊得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色块,他只能大概确定来人穿的是白舰军的制服。
但他难以开口说话,身体里每一个细胞仿佛都被冻得僵冷,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他无法跟她正常交流。
他只能凭借本能去挡住身后的小土堆——那只小狗被埋在了下面。它已经死了,应该得到安静一些的环境。更重要的是,金水河并不干净,淤泥里或许会有病毒封存,尸体很容易吸引来畸变病毒的吞噬,并且变成恐怖的传染源。
他身上没有硫酸火也没有感染试剂,只能通过这种方法先做防控处理。况且,他也无法确认接触了小狗的自己是否“干净”。
他真的……不能再害人了。
第46章 坍塌
就在长时间的僵持让温艽艽和陆宗停都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陈泊秋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调怪异的字眼来:“感染、试、剂……”
他颤栗不止,每个字的音节都被吞了大半,温艽艽勉强听明白了,想着这种东西交给他,他就算居心叵测也玩不出什么花来,就拿出自己身上的试剂递给他。
陈泊秋却不接,也不上前,只是将身体蹲下去了一些,口中含糊地“啊、啊”两声,血迹斑斑的手指在地上胡乱地指着,示意对方放到地上。
他睁大灰雾朦胧的眼睛,努力分辨对方的动作,大致确认东西放到地上之后,他便跪了下去,缓慢膝行着艰难摸索。
他几乎浑身都糊着淤泥,动作扭曲又笨拙,看起来像某种丑陋的怪物,如果不是确认他是陈泊秋,他们估计是要对这样一个人退避三舍的。
温艽艽看得有些难受,便低声对陆宗停说:“我觉得他很不舒服,不像装的,要不我先帮他检查一下身体?”
“是他不让你靠近,”陆宗停沉默了一会继续道,“土堆里是不是埋着他们说的那只狗?”
“有可能吧……就是不知道怎么办到的,”温艽艽对于陈泊秋真的能把小狗捞上来这件事还是感到震惊,“而且他这么注重……呃,仪式感?”
“应该是怕感染。”陆宗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
“什么感染?”温艽艽没太听清,但觉得陆宗停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暴躁,便试探着道,“你要不要过来?我觉得我很难跟你老婆沟通,我要不先强硬点过去,给他治治伤,你过来再和他说吧?”
“先等一下。”陆宗停说。
温艽艽还想坚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陈泊秋接下来的动作之后沉默了。
陈泊秋拿到感染试剂之后,就先在自己身上用了,随后又在那个小土堆上做检测,他手指僵硬着不太听使唤,因为怀孕了腰腹也不够灵活,动作慢且费劲,但还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缩短了操作时间。
而温艽艽不知道,他眼睛甚至看不清东西,不知要经过多少次实操或是高压训练,才能形成这种近乎本能一般的反应和动作。
“应该就是怕感染……你很了解他。”温艽艽说。
“他来燃灰大陆就是做这个的,基本素质而已,”陆宗停顿了顿,问,“没感染吧?”
“没有,试剂还在反应。”温艽艽面色难掩焦虑,她很担心陈泊秋肚子里孩子的状况,如果她没有误诊,孩子多半是保不住的,胎死腹中不及时排出的话父体也有生命危险。
陆宗停不置可否,却是叹了口气,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气恼:“他到底要干什么……费这么大劲把狗带出来淹死了也就罢了,又何必捞上来埋。”
“可能捞上来的时候小狗还活着吧……他毕竟是十字灯塔的医学博士,保护健康原始物种的意识还是很强烈的。”
“那他就应该把狗老老实实上交。”陆宗停的声音忽然和多维仪里的重合起来,温艽艽愣怔片刻才意识到是他人过来了。
“你来了,”温艽艽看了一眼时间,又顺带收了一条简讯,“试剂反应时间到了,看色显没有感染指征。不管怎么说,你跟他好好谈,我的助手传信来说,他把自己的床位收拾得很整齐,垃圾也都收走,还留了字条,说自己只是去拿点东西,会回去承担责任……也不知道是什么责任,总之你好好说,问清楚。”
陆宗停在她身侧站定,并未回应温艽艽,他兀自俯视着不远处半跪在地上还在低着头怔怔等着试剂反应的陈泊秋,橄榄绿色的眼底晦暗不明,情绪难辨。血色淡漠的嘴唇微微翕张,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像是磨尖烧热了的铁块一般:“如果不是他非要把狗带出来,它根本就不会淹死。”
“……”温艽艽一直在看着陈泊秋,他就像一具破旧的木偶僵硬地被丢弃在灰尘漫天肮脏不堪的无人角落,四肢都已经脆弱得一触即散,一点微风就让它们颤颤巍巍,而陆宗停说的那句话就仿佛一记惊雷,直接将它们击碎了。
他还是怔怔地坐在那里,微微朝陆宗停的方向转过脸来,甚至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却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已经碎了,一场风雪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他的大脑混乱而沉重,被重锤击碎的跑马灯苟延残喘地运作着,艰难地拼凑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十五岁那年,父亲用刑具绞死了他救回来的小狗,他跪在地上磕破了头也没能阻止。
“任务没有完成,为什么要救小狗呢?”
“它多无辜,如果不是因为你多此一举,它是不会死的,它会很自由地在野外生活。”
二十七岁那年,他执意想把年幼的陆宗停从训练基地带出来,因为林止聿插手干预,父亲没有像对当年那只小狗一样对陆宗停痛下杀手,只是把陈泊秋关在地下室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温”多维仪电屏里播放的那只小狗被绞死的画面。
“泊秋,感想如何?”
“你觉得你不会像当年一样害他枉死,对吗?”
“如果你觉得可以,爸爸不阻拦你。”
“不过你要小心,他可是一条人命,别害死了。”
现如今,面前和他说话的人……是谁呢?
是最知他罪孽深重,最盼他命数耗尽之人吧。
他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或许已经连赎罪的资格都没有。再继续下去……也会牵连到他吧。
他应该去死了。
可身体里还有最后一根弦紧绷着没有断。
陈泊秋踉跄着往前,他脚下不稳,稍微控制不住就是一副横冲直撞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病毒侵蚀脑部还在凭借本能要攻击人类的畸形种,所以陆宗停和温艽艽的第一反应都不是要去扶他,而是后退了半步,看着他摔跌在地,又竭力想要爬起的狼狈模样。
但他似乎没有办法再爬起来。
陆宗停将温艽艽挡在自己身后,蹙眉质问他:“你是真的站不起来?”
他的声音裹挟着风烟沙尘,到陈泊秋耳朵里时已经扭曲失真,辨不出语气与声音,却是遥远又刻骨铭心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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