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明身体一僵。
凌澜从容笑道:“那我就暂时借用一下了,刚好有事关海角民生福祉之事需要广而告之。”
雷明嘴角抽搐几下,冷汗随之涔涔而落。他视线四下环视着,看着电屏里人们或义愤填膺或拭目以待的各种各样的脸,看着凌澜淡然平和的模样,看着浑身是血的陆宗停,还有面色灰白神情恍惚的陈泊秋。
他顿时心里有了对策,按下了全视角电讯的语音键。
各种各样的声音顿时在半空炸开,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雷暴。
“这个陈泊秋真是罪该万死,害死林少将还不够,现在又想把陆上校拉下水?”
“怎么能做出违禁孕子这么龌龊的事情,得好好查查他肚子里孩子是不是陆上校的!”
“孩子?谁知道是孩子还是怪物啊!”
“都是脏东西!”
“就是,就该把他和他肚子里的怪物一起处死!硫酸火烧了,让他知道林少将当年有多痛!”
发现自己说的话可以被传播出去,电屏里的人们对着凌澜和陆宗停情绪激动地呼喊起来,雷明迅速将收音扩音效果双双拉满,让那些锥心刺骨的话语变得更加震耳欲聋。
“凌澜博士,陆上校,你们可千万不要心软啊!你们当年已经维护过他一次了,这真的不值得啊!”
“就是!你们一定要替我们做主,不能让他把这个怪物生下来!”
“把他们处死!”
“把他们处死!”
—
愈演愈烈的辱骂和声讨,从人们盛怒之下大开大合的血盆大口中汹涌而出,像裹挟着密密麻麻的碎片和锐石的风暴,铺天盖地地压得人透不过气也无处遁形,连一只蚂蚁都爬不出这毫无缝隙的窒息空间。
这不仅仅存在于电屏内,邻近的居民也蜂拥而至,加入这场盛大的闹剧。
场面太过混乱,沈栋一人分身乏术,陆宗停不得不抽身去制止雷明,陈泊秋独自处在这样的空间中,呼吸越来越急促吃力,身体也开始无端地发冷抽痛,小腹的疼痛相比之下都消弭许多。
这样的画面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在无数个日夜里,只要熟睡就无法摆脱的噩梦,无时不刻地在提醒他是害死林止聿、拖累林家和陆宗停的罪人。
他总是不敢阖眼,并不是因为想要逃脱或者遗忘那样的罪名,他比任何人都要刻骨铭心,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必须活下来赎罪。
只是在那样的梦里,他难以呼吸,从小到大被训练出来的本能反应也很难让他在梦里喘上一口气,他也许会死在某一场噩梦里,那是对他来说很轻松的结局,可是他不能。
他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噩梦成真,往事重演,如果他在乎的人始终无法从他的拖累中抽身,甚至逐渐陷入泥潭,他真的还要苟活吗?
他们说的孩子,是小柠檬吗?肚子好像不疼了,宝宝是……已经被他害死了吧,很早以前,就被他害死了。
陈泊秋怔怔地看着电屏上凌澜的脸色因为民众的话语而变得苍白难看,看着陆宗停吼得青筋迸裂,小臂鲜血直流,他的脖环似乎越箍越紧,他捂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呼吸,窒息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以至于他的视线都开始变成一大片一大片模糊的血红色。
小柠檬坐在血泊里哭泣,林止聿将它抱起,他们却又一起被硫酸火吞没。
他不能……再害人了。
他想自己大概没剩下多少时间和力气,陆宗停松开他之后他连站立都很困难。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离开病房时带出来的针头,满满刺进自己的掌心,以求片刻清明。
随即缓缓蹲下身去,摸索着陆宗停刚刚扔到地上的枪支弹药,颤抖着手装回一颗子弹,然后上膛。
枪声却已先在半空响起,是陆宗停让沈栋鸣枪示警制止群众。
“我看谁再说一句话!”陆宗停嗓子眼里都是干燥的血腥气,眼底也猩红一片,“电屏录得清清楚楚,谁再开口,就是违反军令,按军规处置!”
雷明看电屏里的民众一瞬间都噤若寒蝉,不死心地道:“陆上校好大的官威,你滥用职权又该当何罪?”
陆宗停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那也他妈的轮不到你来罚老子!”
“上校……”盛怒之下,他听到陈泊秋在身后轻轻地叫自己,他回过头,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到自己身后好几米远的地方。
“泊秋!”在失血过多所致的眩晕下,陆宗停甚至看不清楚陈泊秋的模样,但他知道不会好。
这样的场面,是不是和当年他被流放前如出一撤呢?他这样的状态,如何承受得了?
陆宗停心急如焚地朝他疾走几步,他却又受惊一般往后退。
“上校……不动了、伤……疼……”他想要阻止他靠近自己的动作,却又语无伦次,“我、脏……”
没有时间再组织语言,他艰难而急促地大口吸气,在短暂地间隙努力地向他表达自己的意思:“上校……我和博士、说话,可以吗?”
陈泊秋小心翼翼恳求,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在陆宗停心尖上扎。他要他允许,只是因为他从前不允许他擅自通过任何方式见林家人,这种情况下他仍旧记得他的请求。
陈泊秋等不到他的回答,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放弃,而是努力做着尝试:“我知道……怎么说了,可以……吗?”
不会再像上次对待林上将一样了,他不会再那样,他已经很清醒。陈泊秋吃力地攥紧拳头,让掌心的针尖深深没入,又重复道:“我知道了……上校。”
“可以,当然可以,”陆宗停一边答应,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凌澜,她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神情已经冷静下来,朝他点了点头,他又蹑手蹑脚地试着靠近陈泊秋,“泊秋,你很害怕是吗?我刚刚不应该离开你,我能……”
他的话,在看到地上仅剩的几枚子弹之后戛然而止,灵魂似乎都从他身体里短暂出窍了片刻才匆忙归位,他艰涩万分地道:“泊秋,枪……你拿了?”
陈泊秋用行动回答了他。
他双手抵在胸前握着枪,枪口对准自己的脖颈,混浊失焦的双眼艰难朝着凌澜的方向,身体颤栗着缓缓跪了下去。
凌澜睁大眼睛,克制不住地和陆宗停一起低呼:“泊秋!”
陈泊秋眼睫轻轻颤栗着,他好像听到了凌澜像以前那样喊他,但他知道那不是真实的,是他的幻觉。
已经不会回到以前了,不能朝更糟糕的方向演变。
喉咙像被人扼住一般,他只能剧烈地倒吸气,但他本能地竭力克制着,稳稳地将枪口按抵在脖环处,别人看起来他只是说话慢了一些。
“博士……我是、陈泊秋,”他说话断断续续,夹杂着零碎的咳喘,却将自己的名字说得格外清楚,“谢谢您……听我说话。”
“我想,跟您、道歉,从前没有、机会……对不起。”
“我害了……林、少将,害了、你们。”
博士、您、陈泊秋、林少将。这些称呼和字眼,都是他在无人时对着空气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才能吐露得如此熟稔而自然,就好像他们从来便如此疏离。
凌澜话未出口却已哽咽,她看着陆宗停在缓慢朝陈泊秋靠近,便拼命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分散陈泊秋的注意力:“你当时也没有办法,对吗?”
陈泊秋怔怔听着,一时间却无法分辨这句话是真实地从凌澜口中说出,还是他的幻觉,他只能凭借本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回答,自顾自地道:“您……不用原谅……我,谢谢……您听。”
他按着枪的手越来越用力,脖环在他颈间刺出密密麻麻的血线,让凌澜毫不怀疑他甚至不需要开枪,这个脖环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灰蓝色的瞳孔已经完全失焦,茫然地转了一圈,却已经看不到陆宗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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