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事情,邢越就觉得心里很难受。博士病得厉害,东西不吃觉也不睡,写了好几页满满当当的报告,按照谷院长的要求不断细化、丰富,增加了一大堆可有可无的图表和模型,谷院长最终却仍旧以他精神状态不稳定为由,对报告的可靠性和真实性存疑,另安排了团队去跟进后续,不让他牵头,不给他提供任何资源或援助,甚至在报告上把他的名字都抹去了。
邢越气不过,又没什么能力跟谷云峰这样的人抗争,最后一次送了报告回来,在感控中心的走廊里拨了女朋友的通讯然后就开始跟她哭,女朋友安慰了没几句,又去忙自己的事了,他哭得更伤心。
后来他听到一个有些蹒跚的脚步声在靠近他,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隔着身上的衣料都能感觉到手心是冷的。
邢越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就看到陈泊秋苍白宁静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温和。
邢越抹着眼泪站起来,吸了吸鼻子:“博士,您怎么出来了呀?”
“听到你哭,”陈泊秋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巾,“怎么了?”
邢越哽咽着又倒了一遍苦水,陈泊秋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愤懑或是委屈的样子,倒是浮现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像是不太明白邢越怎么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哭得这么伤心。
“辛苦你了……下次,我去。”陈泊秋猜想邢越可能隐瞒了一些别人对他的刁难,仔细斟酌思考着,说出来这么一句。
其实陈泊秋本来就是要自己去的,但是他伤没养好,行动不太方便,有时候腿脚会忽然使不上力摔倒,在办公室里甚至需要借助轮椅来行动,邢越说什么也不让他去。
邢越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道:“不是,我不辛苦的……我就是觉得,他们总欺负您……我没什么能力,也帮不了您什么……”
“好,”陈泊秋点点头,看他的样子,大概只听到了邢越说不辛苦,“报告送到就好。”
陈泊秋似乎完全不在意谷云峰那些排挤他的举措,相反他对于谷云峰愿意安排团队做专项跟踪的事情很意外,但他并没有放弃自己再做研究跟进,所以才会提出要去燃灰大陆找植物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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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得去燃灰大陆吗?”邢越问出口之后也觉得挺多余的,离开十方海角,也没有哪里是安全的了,博士去燃灰大陆,说不定还能从上校那里得到些许照拂,于是他又改口,“我是说,一定要现在去吗?您还没休息好,再说了,您不是自己也培养了许多花草,先用它们试试不行吗?”
“时间……不够了。”陈泊秋攥紧手里的平安符,喃喃地说着,仿佛自言自语。
温室里的花草,本身就都是很脆弱的,稳定性和适应性都很差,虽然不排除会有个例,但能提取到介质的可能性很低。海角外的大陆上,大部分花草都会在天灾的侵袭或病毒的感染中枯萎,能存活下来的是少数,也是希望。他在燃灰大陆的时候,找到过一些在野外存活下来的健康花草,封进了培养胶囊,装在了他的医药箱里。他昏倒在基地外被雷明带回来之后,药箱没有一起带回来,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原地,他得回去找。
“那种地方……我就没办法陪您一起去了,您要照顾好自己呀,”邢越忧心忡忡地道,“实在不行,可以让陆上校帮忙的吧,如果是普适疫苗的事情。”
陈泊秋低垂着眼睫,没有回答。他在回想,自己当时昏倒的地方离基地远不远,他回去找的话,会不会被基地的人发现?
和邢越的话完全相反,他没想过要重新回到行动队里,他解释不清雷明在他们之间制造的误会和矛盾,陆宗停不再相信他,也不会再让他回去了,但选择去燃灰大陆寻找植物,除了医药箱里的培养胶囊,他的确是还有私心。
虽然知道陆宗停很可能不会相信,并且会认为这又是他和雷明在做什么勾当,但他还是想找机会告诉陆宗停,雷明可能在用某种手段监视着他,所以才能在那么恰当的时机让温艽艽赶到一线支援,他应该是蛰伏了许久,伺机而动。
他的多维仪坏了,没有人愿意给他修,就算多维仪没坏,这种事情通过多维仪来告知陆宗停也不够保险。他推测陆宗停不太会愿意见他,所以也想好了转告许舰长和沈队长的方案,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话,应该更具有可信度,但如果能见一面,还是好的。
他还是再看看他,听听他的声音。他没什么用,也没什么时间了,如果不能够好好道别,他希望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就像他以前看着落日消失在地平线一样。
这是最后一次送别,他想好好记得他的样子和声音,这样哪怕是以后产生幻觉,关于他的一切都应该是很清晰的,不会太遥远太生疏。
之后就再也不能见到他了,可能连这一面,也都只是他的幻想。
他去天涯塔的事务登记处起草好了解除伴侣关系的协议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份文件是他申请过的审批得最快的文件,大家没做过多议论,因为早就知道这个结局甚至期盼着这个结局,顶多也就是感叹一句陆上校终于自由了。
是的……他终于自由了,可以摆脱和陈泊秋有关的一切污点和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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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停和陈泊秋结婚的时候,登记处发了两本红色的伴侣证,还有一对附赠的小银戒。陆宗停随手把他的那份扔了,陈泊秋就蹲下去捡。
陆宗停问陈泊秋为什么要捡垃圾,陈泊秋解释说他看到证上写了,解除伴侣关系的时候需要原样归还。
陆宗停似笑非笑地说,我真的要跟你解除关系,谁拦得住?
陈泊秋知道陆宗停说的是事实,但还是有些担心之后会因为这些条框规则的事情对陆宗停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就依然把东西都仔细妥帖地收好,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这几天才拿出来,打算跟协议书一起拜托邢越帮忙转交。
以后的陆宗停会轻松快乐很多,不会再因为有他这样的“伴侣”而耻辱心烦。他会笑得比以前更多,走路的步伐也会轻松,可能还会哼一些他听不太懂的小曲儿,双手插兜从三栖车上下来,悠闲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民众会给他送漂亮的花束,还有各式各样的美食,他会露出真心诚意毫无负担的笑,就像很久以前那样。
真想……在那时候再见一见他。可那样的他,偏偏跟陈泊秋的存在是矛盾的。
好像起风了,被花瓶砸中的后脑抽痛起来,眼前昏黑的世界天旋地转,他晕眩发冷,微微将身体蜷缩起来,在剧烈的耳鸣声中隐约听到邢越在叫他,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就问邢越:“小越,你之后,想去哪?”
邢越原本在叫陈泊秋回去,结果陈泊秋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个。不过陈泊秋近来时常会有这样的情况,他也习惯了,就耐心地问:“博士,您指什么呀?”
陈泊秋说:“你想跟着......哪位博士?我、申请......”
陈泊秋的声音很轻,很多音节也发不完全,但邢越还是七拼八凑地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睁大眼睛,眼泪一下就蓄了起来:“博士,您要赶我走吗?”
“没......”陈泊秋吃力地解释,“我......耽误你。”
“怎么会!您是很优秀的人,教了我很多,对我也很好,怎么就耽误我了?”邢越眼泪汪汪的,“或许是我该问博士,您想去哪?您......不打算回来了吗?”
陈泊秋没有回答,他没办法回答。
去要有终点,回要有归宿,他什么也没有。这么多年以来,他好像都在容不下他的地方徘徊飘零,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应该在哪里死去。
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平安符,苍白发灰的指腹被粗糙的布料蹭得泛起红痕,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邢越看到他手里的平安符,更加想哭,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了,便就只是静静坐在他身边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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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分队的行进并不算十分顺利,随着他们的缓慢深入,遇到的地势越来越险峻,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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