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宗停不知道。
他只知道,就算陈泊秋在挖火坑等他跳下去,他也没办法对这样的他坐视不理。如果陈泊秋真的成为感染体非死不可,那么只能由他来下手,他无法接受让其他任何人那样对待他。
哪怕自己被感染,跟他同归于尽,也至少比看着他像林止聿一样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要好上千百万倍。
这是否可以解释为,他也是害怕失去他的?像害怕失去林止聿一样?
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检测的,只听到了温艽艽扯着嘶哑不堪的嗓子大声喊没有感染,他才觉得游离的魂魄重归体内,他有些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勉力起身带他冲进抢救室。
周遭的一切都嘈杂得要命,温艽艽靠向他的耳边,陆宗停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别人,只把她的话听清。
“上校,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要冷静……因为他是陈泊秋。”
因为他是陈泊秋,所以我理解你会惊慌失措。
也同样因为他是陈泊秋,你必须控制自己,不能惊慌失措。十方海角人人皆知你们的婚姻名存实亡,都恨不得你早日摆脱囹圄,让他们知道备受尊崇的陆上校竟为了十方海角头号罪人失态至此,不知道要演变成何等闹剧。
这些话已经没有时间一一讲明,但温艽艽知道自己的点到为止,陆宗停可以明白。
陈泊秋被陆宗停圈在怀里,露出半张灰白枯槁的脸和瘦骨嶙峋的脖颈,脖环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拉扯着,比平常更加紧绷地箍在他细弱苍白的脖颈上,口鼻间一股又一股鲜红的细流源源不断地涌出,窒息、寒冷、疼痛让他不断地抽搐着,却再也无法令他清醒。
陆宗停狂乱得像风暴席卷过一般的橄榄绿色双眸飘忽着落在温艽艽脸上,最终艰难地归于平静:“……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冷静,为了他,更不至于。”
“是吗?那最好,”温艽艽苦笑,“可你看起来不太冷静。”
陆宗停缓慢吞咽着喉间的酸涩,扶着陈泊秋身体的手指僵直笨拙:“他一直在流血,身体很冷。”
“我知道,”温艽艽用力点头,“你稍微放开一点,我看一看他。”
温艽艽发现了连在他脖环和四肢间的丝线,顾不上追究什么就先剪断了,随即又看到他手心里插着一根针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将它拔出,用棉球堵住那个有些溃烂的血洞。
陆宗停闭了闭眼睛,喉咙几度梗塞,才微颤着问出声来:“有没有生命危险?”
“失血量太大,需要输血。”
“……他的血呢?”
温艽艽张了张嘴,却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在之前她隐约猜到什么的时候,就慌忙用多维仪通知助手停止销毁陈泊秋的血浆,眼下她答不上来,一是助手还没过来,她不确定血浆还剩多少,二是依旧不敢相信那些血浆真的是陈泊秋抽出来给他自己用的。
很多变种人的血液结构都会发生变化,为了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危急情况,血液中心通常会选择两种方式预备这些血浆,最常见的是对普通血浆进行干预改造,尽可能地贴合变种人变化后的血液结构,也有抽取变种人自身的血液储存再利用的方法,但这个方法最基本的要求是他们自身是绝对健康的状态。
陈泊秋是肺病病人,按理来说,他应该经常通过外置人工肺用健康血浆做置换治疗,才能勉强保证肺部的病变不再加重,抽取自己的血浆最后输回自己的身体里,虽然能缓解一时的大量失血,但最终只能是形成一个愈演愈烈的恶性循环,永远不会变好。
其实陆宗停那句“他的血”就已经说明了温艽艽这些疑虑都是多余的,但她依旧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你确定吗?他的血,真的是……给他自己备着的?”
“是,”陆宗停哑声打断她,“没有健康的狼血,普通血浆改造也来不及,没有办法了。”
“为什么?”温艽艽难以理解。她知道十方海角的荒原灰狼变种寥寥无几,健康狼血几乎没有库存,只能通过改造普通血浆来完成储备,如果陈泊秋想要未雨绸缪,为什么不申请普通血浆来改造呢?
她是军统部的白舰军舰长,林荣平上将的得意门生之一,从小到大除了天灾和战乱,就没遇到过什么不顺遂的事情,要什么就有什么,她无法想象有人会在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工工整整地写了一张又一张审批单,跑了一个又一个部门,都没能申请到50ml的普通血浆。
这是血液中心申请血浆的最低规格,十字灯塔的博士职级是可以报备后就直接取用的。
那个人连这件事情都不知道。
他一直以来都孤立无援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却还是有人决意将他彻底放逐无人孤岛,告诉他你可以抽自己的血来用。
他照做了。
“……我让他这么做的,”陆宗停声线平稳,眸光却有细微的裂痕,“给他输血吧,别问了。”
助手在这时赶来,神色惶然地告知温艽艽血浆已经全部销毁的消息。
陆宗停面色煞白地质问:“为什么要销毁?”
温艽艽并不慌乱,她通过进一步诊断已经判定失血并不是陈泊秋当下最严重的问题,当然可以输血自然会缓解一些情况,但如果是病血,完全可以不用。
“因为那种血浆就不能用!给谁也不行!你逼着他用,不代表就真的可以这么干!”温艽艽吼了回去,“真把人家当傻子欺负是不是?”
陆宗停嘴唇青白地哆嗦一阵,终究颓然地低下头去,只让温艽艽救人。
温艽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吼完了之后眼眶就有些酸涩,她是个有些自私的人,向来很少跟别人共情,但她好像在为陈泊秋觉得委屈。
燃灰大陆的行动进行到一大半她才过来,见陈泊秋的次数不多,陆宗停对待他还是对待嫌犯一样的态度,她自然也就不会怎么亲近他。
印象里陈泊秋总是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药箱一瘸一拐地走,或者坐在角落里发呆,脸色苍白身形清瘦,袖口落下时露出的手腕颜色灰败,连血管都黯淡模糊。
他很少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很轻,如果不是因为沉疴的肺疾无法控制胸腔里的哮鸣音,他总是安静得像一片雪花,飘落去哪里,融化在哪里,无人在意也无人知晓。
他们最长时间的独处,是她给他处理脖颈伤口的那一次,他反复跟她确认,剩下的医疗垃圾是不是不再用了。
她离开前,他不断跟她道着谢,然后半跪在地上,仔细地收拾着那些狼藉的弃物,她还以为他是出于职业病习惯收拾现场,现在想来,他可能是要从那堆“垃圾”里面找到一些自己能用的东西。
他连50ml的血浆都拿不到,那他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想必也是这些废弃品吧。
他把它们每个都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收好,没人知道他全靠这些“垃圾”撑过满身伤痕病骨支离的日日夜夜。
—
陈泊秋突然大量呛血的原因很快被温艽艽找到——左侧太阳穴有大片淤青肿胀,估计是强烈的钝物重击造成脑震荡甚至出血,从而颅压过高导致。
温艽艽处理干净陈泊秋口鼻中的血块,覆上氧气面罩,注射降颅内压药剂,想了想又让助手拿安定酚过来。
安定酚是麻醉镇静的药物,陆宗停敏感地问:“要动手术吗?”
“他的肺可能需要动个手术,但明显这里的条件不行,”温艽艽说着,将药剂从陈泊秋的小臂上缓缓推入,“只是想让他好好睡一觉。”
“……什么意思?”陆宗停听得出温艽艽话中有话。
温艽艽将一次性注射器扔进医疗垃圾袋里,翻检陈泊秋的瞳孔确认已经扩散,才道:“你记得他差点被人掐死那次,我给他处理伤口吗?”
“嗯。”
温艽艽看陆宗停情绪已经跟着陈泊秋的情况稳定下来,就道:“他当时的伤病,放在其他人、哪怕是变种人身上,估计早都昏迷不醒动弹不得了,他却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你知道有些时候,昏迷不完全是坏事,可以把它说得好听些,叫深度睡眠,也有利于身体修复的……但他似乎很害怕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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